泪眼恍惚中,瞥见翁翁脚旁放了一只坛子。坛子上叠得整整齐齐几块青白相间的药斑布,印着花鸟。
他耷拉着脑袋蹭出后门。嘴里还冷静念着方才听到的那几句文章:
厥后听到歌舞声,找畴昔。公然瞥见一群衣冠富丽之人围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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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荡于都城的大街冷巷,食不充饥,衣不蔽体。满脑筋却只要一个动机——出人头地!
潘洪度只觉眼皮重重一跳。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固然猜了无数遍,几近笃定宋后不安美意。现在闻声陈绍礼将猜想坐实,仍旧忍不住心惊肉跳。
一座十六枝的鎏金烛台,点满了蜡烛,照得书案近旁亮若白天。
他只觉鼻子更酸得短长。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栗。
他自是不能再这般拖累翁翁婆婆。
俄然想起一句话,也不知是那里听来的。
他俄然惊骇了。脚下越来越慢。
她也配!
但是都城门路,纵横交叉,却不知哪一条才气通向高处。
眼看在就要错过科举之期,他却整日闲坐家中,毫无体例。错过了这一期,便要再等三年。三年,又很多少束脩!
那样聪明。听过一遍的诗文,立马就能背诵。看过一遍的字,转头就能依样画葫芦一一形貌。
陈绍礼不由悬起一颗心,快步走到正堂。只见郑都知坐在交椅上喝茶——皇后宫里的内侍。心下不由更是一沉。
清越而沉稳的声音。
伸手摸摸床头,又拉拉被子。茫然好久,才晓得是做梦。跌入深渊的心复又渐渐爬返来。
他俄然鼻子一酸,赶快低下头去。一大颗眼泪打在衣袖上,敏捷泅开。
一眼就认出了谁是国公爷。如果如他娘当年所说:“两人一个稿子。”
那等风景无穷,却赶上老天兜头一盆凉水。
他略微清算一番,便抬脚出门。到了二门外,上轿,说一声:“去潘大人府上。”
潘洪度想了想,这时候,多数是有要紧事。忙命引入书房。
潘洪度正跟妾侍在院子里喝酒听琴。这是他最喜好的小妾,亦是畴前服侍他的丫环。满腹诗词学问皆得他所授。当年练字,亦是他握动手掌,一笔一划教的。
提及当年,陈绍礼心中对皇后的惭愧才消逝一点。
陈绍礼俄然身子一颤——这是潘洪度第一次称他为“贤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认祖归宗?
小厮通传陈大人来访。
郑都知放下茶盏,笑呵呵的:“无妨事,无妨事。咱家替皇后传句话,请大人马上随我进宫。”
他至今仍记得那日天光好。一道一道从窗户射出去,若水般透亮。
“好一句‘人间万姓抬头看’!”潘洪度先赞一声好,又举起酒盏,递到陈绍礼面前:“凭这一句,值多少荐书。此事全在我身上,你尽管放心招考。”
陈绍礼回到家中,只觉一日展转起伏,周身都要散架普通。刚落肩舆,管家却着仓猝慌迎上来:“大人,可算返来了。宫里的中朱紫,等了好一阵子了。”
转眼之间就有无数护院围了上来,眼看又要被赶走。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唤:“我只想求一道手札,请西京兆尹为我写荐书证明客籍。一月后便是大比之期……”
一下惊醒。
“甚么贵胄?场面这等大!”
当年他从陈府门口跑脱,再未归家。
陈绍礼从窗前走回书案。案上安排的一盏茶早凉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冷微苦的水顺着喉咙一起冷到肚肺。
“皇后已与孟将军议定谋反,要另立新帝。”
倒是近旁的人一叠声嚷起来:“谁放这野小子出去!来人!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