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昱站在她身侧。看她泪盈于睫，却双手死死捏着拳头，仿佛还是多年前倔强的少女。内心俄然就一寸寸软下来。继而疼得蜷成一团。像有一只手，一下一下捏他的心。让他毫无抵挡之力。
“哼”，宋扬灵冷嗤一声，不觉得意：“紫气红光，还不是高低嘴皮一碰，闲磕出来的诬捏。我马上就能叫钦天监上奏说天有异象。”
蔺睿王朝至幼帝由康至，鼎祚三百余年。
扬灵！她，她做了天子！
她执掌朝政，又总有人指指导点，牝鸡司晨，妇人之见！
想起半生艰苦，一腔苦心却可贵了解，积存不知多久的委曲俄然没顶而来。她站在那边，低着头，明显红了眼睛，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卷入权力之争是被动的。为复仇，放弃了与孟昱的毕生相许。步步为营，手染血腥，连孟昱的毕生大事都被她给算计。争权，早已不为小我恩仇，而为抒志。
“哪能一样吗？你见过几时母鸡不下蛋，专管打鸣了？”
“可不是亡了么？国号都改了，天子都换姓了。”
她的话音褪去，孟昱并未接上。空旷的殿内蓦地堕入让人喘不过气的沉寂。
世人将改朝换代，女帝即位作为一桩别致事来谈笑。
周婉琴瞽目多年，早已风俗深不见底的暗中。暗中得乃至再记不起花红柳绿的天下。但是这一刻，她清楚瞥见，紫红闪电重新顶划过，炸出一片火花。
宋扬灵从踏上霍地站起，肝火冲冲来回踱步，恨不能将手指指到孟昱鼻尖上：“你说了那么多贤人言，我也和你说说史乘。吕后执掌天下十余载，太史公是否将她归入本纪做传？昔穆帝年幼，群臣上表请褚太后临朝在朝；再有则天以娥眉之身称帝，是也不是？”
“为何？”她想不通。
这一日，感觉好些。夙起喝了碗粳米粥，未曾孕吐。便到案前坐了坐。翻起畴前笔墨，思及迩来剧变，一股力量像从心底里蹿出来，拽着她，取了笔，沾了磨，笔走龙蛇。
“够了！不消在我面前背书。你如果本信赖君权神授，天降吉祥这一套，也不会同我走至本日这一步。”宋扬灵伸脱手，朝上一指，似在指天誓日：“若真有天道，吉祥之象毫不是甚么‘白鱼入于王舟’！而是姬氏父子苦心孤诣积储国力；是勾践卧薪尝胆的赤忱；是一个个如你我般，甘愿置之死地亦不放弃的人！”
她明显支出了那么多！批阅奏章，孜孜不倦；珍惜民力，劝课农桑；礼贤下士，恐怕遗漏人才。莫说做得比蔺枚好，便是比之一代雄主蔺常，亦能说一句不减色。
“咦！”有人刻薄地笑：“你每天管得你家那口儿出门都带支香，恐怕过了时候赶不返来，还说这个？”
有人一鼓掌，嗤道：“该干吗干吗去罢。管他谁做天子，男的女的都罢，日子还不一样过？那口儿夜里硬不起来，守活寡才是难过。”
周婉琴是从丫环仆妇的群情入耳闻此事的。彼时，间隔即位大典不过三日。
三月二十八日，太后宋氏准所请，该睿为楚，改元熙祥，临朝称帝。着四月初八日行即位大典。
“吓，也有女人能做天子的？可真闻所未闻了。怕不是灾星入侵罢？”
“万章问孟子：‘但是舜有天下也，孰与之？’孟子曰：‘天与之。’董子亦曰：‘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寿命之符也。’”
“她三人谁不是有功于社稷？行人君之实，单人君之责，却不能享人君之名，只因世俗成见，这才是天下不公！”
任凭她心如钢铁，一次次下来，也不免沮丧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