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即答复我,他仿佛想了一想,才说:
有二伯没有必然的住处,明天住在那咔咔响着房架子的粉房里,明天住在养猪的那家的小猪倌的炕梢上,后天或许就和那后磨房里的冯歪嘴子一条炕睡上了。归正他是甚么处统统空他就在甚么处所睡。
有二伯的枕头,里边装的是荞麦壳。每当他一抡动的时候,那枕头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了馅了,哗哗地往外流着荞麦壳。
“介小我坏。”
他说:
他说:
我问他夜里一小我,敢过那东大桥吗?
他说:
“谁也看不见,你如何瞥见啦?”
不高不低,就正正地在那条线上。偶尔也戴得略微高了一点,但是这类时候很少,不大被人重视。那就是草帽与脑盖之间,仿佛镶了一趟窄窄的白边似的,有那么一趟白线。
一听人家叫他“二掌柜的”,他就笑逐颜开。叫他“有二爷”叫他“有二店主”,叫他“有二伯”,也都是一样地笑逐颜开。
因而祖父又说:
“有啥不敢的,你二伯就是愧苦衷不敢做,别的都敢。”
别人看我胶葛不清了,就有出主张的让我问有二伯去。
“啥人玩啥鸟,武大郎玩鸭子。马鬃,马尾,都是贵东西,那是穿绸穿缎的人拿着,腕上戴着藤萝镯,指上戴着大攀指。甚么人玩甚么物。贫民,野鬼,不要自不量力,让人家笑话……”
“那毛子出去,他不拿马刀杀你?”
有二伯的草帽没有边沿,只要一个帽顶,他的脸焦焦黑,他的头顶雪乌黑。吵嘴清楚的处所,就恰是那草帽扣下去被切得溜齐的脑盖的处所。他每一摘下帽子来,是上一半白,下一半黑。就仿佛后园里的倭瓜晒着太阳的那半是绿的,背着阴的那半是白的一样。
老厨子常说:
“有二爷,天下雨啦……”
如有人问他的蝇甩子是马鬃的还是马尾的?他就说:
有二伯常常说,跑毛子的时候(日俄战时)他如何如何地胆小。全城都跑空了,我们家也跑空了。那毛子拿着大马刀在街上跑来跑去,骑在马身上,那真是杀人无数。见了关着大门的就敲,敲开了,抓着人就杀。有二伯说:
若给他奉上去,他就说:
我说:
家里买了落花生、冻梨之类,若不给他,除了让他看不见,若让他找着了一点影子,他就没有不骂的:
“你二伯不吃这个,你们拿去吃吧!”
“没有灯笼杆子,如果有,为甚么我看不见?”
有二伯不晓得闻声了这个与否,但孩子们觉得他是闻声了的。
“有二爷,我看你的头上去了个‘有’字,不就只剩了‘二爷’吗?”
有二伯说话的时候,把“这个”说成“介个”。
“家雀也往身上落粪,介个年初是啥年初。”
“没心肝的,远的去着罢!不怕,是人另有不怕的……”
“有二爷,又赶集去了……”
我又问,我觉得他没有听准:
我们叫他有二伯。
“有二爷,你宽衣大袖的,和尚看了像和尚,道人看了像道人。”
“有二爷……”老厨子老是一开口“有二爷”,一杜口“有二爷”地叫着。
有二伯是喜好卷着裤脚的,以是种田种地的庄稼人看了,又觉得他是一个庄稼人,必然是插秧了方才返来。
有二伯的胆量是很大的,他甚么也不怕。我问他怕狼不怕?
“老王,我去赶集,你有啥捎的没有呵?”
“有二店主,捉大王八。”
我就问祖父:
因而他和老厨子骂了起来,他骂他一句,他骂他两句。越骂声音越大。偶然他们两个也就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