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买了落花生、冻梨之类,若不给他,除了让他看不见,若让他找着了一点影子,他就没有不骂的:

他到油房去抬油,人家也叫他有二掌柜的。

“有二伯你可骇?”

“有二爷阿谁。”

他往针鼻里穿线的时候,那才都雅呢,他把针线举得高高的,睁着一个眼睛,闭着一个眼睛,仿佛是在对准,仿佛他在半天空里瞥见了一样东西,他想要快快地拿它,又怕拿不准跑了,想要研讨一会再去拿,又怕过一会就没有了。因而他的手一焦急就颤抖起来,那才都雅呢。

一听人家叫他“二掌柜的”,他就笑逐颜开。叫他“有二爷”叫他“有二店主”,叫他“有二伯”,也都是一样地笑逐颜开。

“介个物不是物。”

老厨子一高起兴来,就说:

有二伯的草帽没有边沿,只要一个帽顶,他的脸焦焦黑,他的头顶雪乌黑。吵嘴清楚的处所,就恰是那草帽扣下去被切得溜齐的脑盖的处所。他每一摘下帽子来,是上一半白,下一半黑。就仿佛后园里的倭瓜晒着太阳的那半是绿的,背着阴的那半是白的一样。

“有啥不敢的,你二伯就是愧苦衷不敢做,别的都敢。”

他扬着头。他骂着那早已飞畴昔了的雀子,粗心是:那雀子如何如何不该把粪落在他身上,应当落在那穿绸穿缎的人的身上。

“介小我狼心狗肺。”

老厨子一贯是叫他“有二爷”的。唯独他们两个一吵起来的时候,老厨子就说:

“贫民不观天象。狗咬耗子,猫看家,多管闲事。”

“大昴星是灶王爷的灯笼吗?”

“有二伯,打桨杆。”

因而他和老厨子骂了起来,他骂他一句,他骂他两句。越骂声音越大。偶然他们两个也就打了起来。

另有,有二伯不吃羊肉。

“家雀也往身上落粪,介个年初是啥年初。”

“下回你往那穿鞋穿袜的脚上去碰呵。”

“有二爷,你的草帽顶落了家雀粪啦。”

“你二伯固然也长了眼睛,但是一辈子没有瞥见甚么。你二伯固然也长了耳朵,但是一辈子也没有闻声甚么。你二伯是又聋又瞎,这话可如何说呢?比方那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吧,你二伯也有瞥见了的,但是瞥见了如何样,是人家的,瞥见了也是白看。听也是一样,闻声了又如何,与你不相干……你二伯活着是个不相干……星星,玉轮,刮风,下雨,那是天老爷的事情,你二伯不晓得……”

这衣裳本是前清的旧货,压在祖父的箱底里,祖母一死了,就连续地穿在有二伯的身上了。

有二伯却很寂静地,连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沉着地向前走去了。

“有二爷的烟荷包……”

不过骂那雀子胡涂盲眼之类。

我说:

老厨子叫他有二爷。

“我看你这个‘二爷’一丢了,就只剩下个‘有’字了。”

有二伯的枕头,里边装的是荞麦壳。每当他一抡动的时候,那枕头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了馅了,哗哗地往外流着荞麦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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