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马吃饱了以后,他们再跑。这热带的处所,人家很少,不像南边,走了一村,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是甚么也看不见,了望出去是一片白。从这一村到那一村,底子是看不见的。只要凭了认路的人的影象才晓得是走向了甚么方向。拉着粮食的七匹马的大车,是到他们四周的城里去。载来大豆的卖了大豆,载来高粱的卖了高粱。等归去的时候,他们带了油、盐和布匹。
东二道街上另有两家书院,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都是在庙里边,一个在龙王庙里,一个在祖师庙里。两个都是小学:
大哥的人,一进屋用扫帚扫着胡子上的冰溜,一面说:
“好短长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其他的也和东二道街一样,灰秃秃的,如有车马走过,则烟尘滚滚,下了雨满地是泥。并且东二道街上有大泥塘一个,五六尺深。不下雨那泥浆仿佛粥一样,下了雨,这泥塘就变成河了,四周的人家,就要吃它的苦头,冲了人家里满尽是泥,等坑水一落了去,天一晴了,被太阳一晒,出来很多蚊子飞到四周的人家去。同时那泥塘也就越晒越纯洁,仿佛在提炼甚么似的,仿佛要从那泥塘里边提炼出点甚么来似的。如果一个月以上不下雨,那大泥塘的质度更纯了,水分完整被蒸发走了,那边边的泥,又黏又黑,比粥锅瀙糊,比浆糊还黏。仿佛炼胶的大锅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哪怕苍蝇蚊子从那边一飞也要黏住的。
就如许的马要站起来,而又站不起来地闹了一阵以后,仍然没有站起来,还是照原样不幸地躺在那边。这时候,那些看热烈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也没有甚么新花腔了。因而分离开去,各自回家去了。
西二道街上不但没有火磨,书院也就只要一个。是个清真黉舍,设在城隍庙里边。
马是没有死,躺在道旁。人们给马浇了一些水,还给马洗了一个脸。
这小学的门生写起家信来,竟有写到:“小秃子闹眼睛好了没有?”小秃子就是他的八岁的长公子的奶名。次公子,女公子还都没有写上,若都写上怕是把信写得太长了。因为他已经后代成群,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写起信来老是多谈一些个家政:姓王的地户的地租送来没有?大豆卖了没有?行情如何之类。
卖豆腐的人朝晨起来沿着人家去叫卖,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
大地一到了这酷寒的季候,统统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仿佛刮了大风以后,呈着一种浑沌沌的气象,并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碰到了酷寒仿佛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郊野上成串地一辆挨着一辆地跑,打着灯笼,甩着大鞭子,天空挂着三星。跑了两里路以后,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这一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一向到太阳出来,进了栈房,那些马才停止了出汗。但是一停止了出汗,马毛立即就上了霜。
看了如答应怜的气象,四周的人们跑回家去,取了绳索,拿了绞锥。用绳索把马捆了起来,用绞锥从下边掘着。人们喊着号令,仿佛造屋子或是架桥梁似的,把马抬出来了。
现在再来讲那马还是在那边躺着,那些帮手救马的过路人,都是些浅显的老百姓,是这城里的担葱的、卖菜的、瓦匠、车夫之流。他们卷卷裤脚,脱了鞋子,看看没有甚么体例,走下泥塘去,想用几小我的力量把那马抬起来。
酷寒把大地冻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