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婆婆是夫人冯氏的奶娘,在谢鸿外出为官前,曾陪冯氏住在淮南很多年。冯氏出身高门,谢家是淮南数一数二的世家,许婆婆见多识广,行事也慎重,平常孙姑拿不定主张时也常向她就教,从无错处。
恰是初夏时节,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和暖。
这时节的雨真是说下就下,不过半晌,豆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砸下来。
玉嬛蹲身试了试他鼻息,微小得很,快撑不住了似的,明显伤势极重。
直站到曙光初露,梁靖才回身入帐,取了压在案上的家书翻看。
玉嬛的住处在东跨院,这会儿丫环仆妇都躲在廊下看雨。
叮咛完了,不敢再看那浑身血迹,仓促回住处。
“嗯,看着怪不幸的,关乎性命,总不能坐视不管。”
仿佛是为印证,她话音未落,天涯便传来声闷雷,风嗖嗖的刮畴昔,异化着凉意。
玉嬛瞧着他的面庞装束,试图猜出他的身份,正瞧着,那双紧紧阖着的眼倏然伸开,正正对上她的目光。通俗有神的双眼,精光内敛,埋没锋芒,大抵是重伤的原因,很快又透出衰弱,目光涣散。
只不过,他这经历也实在惨痛了些。
玉嬛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珠钗玉簪掉落,发髻稍散,那袭质地宝贵的襦裙被泡得湿透,珠鞋踩了水,狼狈得不幸。娇丽的面庞也不似平常神采奕奕,双唇紧抿,脸颊微微泛白,水灵灵的眸中藏着慌乱。
石榴从速撑伞护着,玉嬛提了裙角,将安然符袋揣进怀里,进了门从速往里跑。
梁靖起家,掀帘出了营帐,内里乌云遮月,一口气吸进腔子,冷冽而清爽。
底下丫环笑个不断,逗它下来吃小鱼干。
手里的玉骨团扇掉落,她低头去拣,标致的杏眼里尽是惶恐。
玉嬛轻喘了口气,指腹揉过眉心,下认识捏紧刚从宏恩寺求来的安然符袋。
孙姑正帮她取才熏过香的衣衫,闻言皱眉沉吟,“性命天然要紧,该救的得救。不过我们刚回到魏州,府里的处境……”
现在已二十,原筹算回京谋个官职,文韬武略,正可发挥拳脚,连家书都写好了。
但是那些影象涌入脑海,卷着数年光阴的起伏跌宕, 不是梦境的芜杂混乱, 而是清楚清楚,每件事都有迹可循——
求安然符袋是她偷着溜出府的,不能叫孙姑晓得。
醒来时灯烛未熄, 兵法闲翻。
孙姑想了想,感觉这主张不错。
玉嬛虽爱偷懒奸刁,却也晓得轻重。
……
夜色暗沉乌黑,屋舍窗扇混乱残破,父亲谢鸿和娘亲冯氏都倒在血泊里,气味俱无,身材冰冷,而她却如何都触碰不到,只要那种彻骨的惊骇绝望刻在心底里,醒来都感觉心惊肉跳,额沁盗汗。
府里的处境,玉嬛当然是清楚的。
玉嬛垂着脑袋,悄悄吐了吐舌头。
只是府邸表里没半点旁的动静,他怎会重伤成如许,躲在后院里?
车帘被人翻开,丫环石榴探头出去,笑吟吟的,“女人可算返来了,这天儿眼瞧着要下雨,再晚一点,就该成落汤鸡了。”
帐内天光暗淡, 唯有一灯如豆, 惨惨将熄,中间一卷兵法,还是昨晚他翻看的那页。
十岁进京读书,十四岁出门游历,三年后科举考了进士功名,他畴前过得顺风顺水,是名冠魏州的才俊。当初他高中进士,没仗着家属权势留在都城为官,而是来了边地,在军中历练磨砺,练就浑身本领,也博得个五品职位。
——是个受伤的男人。
这一带是府里后院最偏僻的处所,树木虽多,却没有游廊亭台。跑不到多远,裙角便被淋得湿透,玉嬛内心焦炙,左顾右盼地想找个躲雨的处所,却在瞥向一处时遽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