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茂眼眸低垂,神采稳定。
周瑛华推着花盘,用绸绢擦拭指尖粘连的糖丝,脸上似笑非笑:“本宫倒是感觉,西宁的茶叶,仿佛更合本宫的脾胃。”
袁茂站在门口处,缩手缩脚不肯再往前挪,仿佛屋里的周瑛华是大水猛兽,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吃殆尽。
“明天我要和袁侍讲商讨开设学馆的事,陛下不是才让人去传召他么?”
“宣。”
称心踌躇了一下,袁茂已经翻开杯盖,饮了一口,眉头紧紧蹙起。
如定见袁茂神采惨白,说话连咳带喘,额上充满细汗,想起这位大才子体弱多病,怕他支撑不住,请他坐到下首一张交椅上。
周瑛华卷起锦边衣袖,葱根般的纤指从三彩刻花点青花盘里拂过,拈起一枚精美小巧的雪花龙须酥,看细如须发的糖丝落雪似的悄悄飘落:“袁大人感觉南吴的茶叶,和西宁的茶叶,有甚么分歧呢?”
周瑛华朝卫泽挑眉,笑道:“陛下还感觉臣妾命人给各家大臣送莲蓬是做无勤奋吗?”
袁茂踟躇:“这……于礼反面……”
周瑛华垂下眼眸,眼睫交叉,罩下淡淡的暗影,掩住眼底狼籍的暗潮。
称心脚步轻巧,又捧来一只青瓷小盖碗,递到袁茂手边。
周瑛华让称心支起南边的窗屉子。
周瑛华微微蹙眉,横了一眼面色古怪的称心,称心吐了吐舌头,抱着茶盘悄悄退下。
卫泽绷起脸,眼睛却闪闪发亮:“不过是些莲蓬罢了。”
袁茂微露宽裕,低头绞着衣袖一角,神情大有羞怯之态,“娘娘谬赞。”
周瑛华看他久久无言,怔愣半晌,渐渐收起笑容,寂然道:“臣妾让陛下先向大臣们让步服软,陛下怪臣妾自作主张吗?”
“别的大臣想见皇后,端方多,讲究也多。”快意安抚袁茂,款款笑道:“不过大人来自南吴王城,和我们娘娘是旧识,提及来还连着亲,就和自家人普通,天然和别的大臣不一样。记得在南吴时,永福宫的袁妃娘娘曾多次在宫里提起袁大人,奴婢们都对袁大人的才学敬慕已久呢!”
卫泽明白周瑛华的表示,强辩道:“多日不上朝,大臣们必定都躺在房中睡大觉呢。明天我想上朝,也没人听旨啊!不如等过几日气候风凉一些,我再复朝?”
袁茂揉搓着细绫袖角,羞答答地摇点头,对峙向周瑛华行了全礼,然后老诚恳实站在珠帘外,等周瑛华叮咛。神采持重谨慎,好像泥胎木偶,连服侍的宫女内监都没他这么勤谨谨慎。
袁茂伸手接过玫瑰紫斑小茶盅,俄然神采大变,“哐当”一声,茶盅摔落在地,茶水四溢,在金砖地上绘出一幅混乱图景。
夏季天亮得早,窗格上镂刻的花鸟栩栩如生。日光从糊了霞影纱的窗棂间透出去,那些花梨木雕镂的鸟兽,沐浴在光彩下,仿佛瞬息间全都成了能够活蹦乱跳的活物,在桌案椅凳上勾画出一片花团锦簇的热烈气象。
提到袁妃,袁茂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整张脸烧得滚烫,连耳根都像煮熟的螃蟹,红得能滴血。
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咳嗽了四五下。
袁茂面露怔忪,“回娘娘,微臣感觉,各有各的独到之处。”
周瑛华看了一眼墙角的莲花铜漏,估摸了下时候:“陛下明天上朝吗?”
阮伯生笼着袖子,恭恭敬敬走进东次间。
快意抿嘴一笑,引着袁茂往东边明间走:“袁大人,这边请。”
周瑛华不语,放下银筷,接过称心备好的茶盅,缓缓吹去杯口热气,浅啜一口。
他和宫人辛苦一上午,采摘了几船莲蓬,一担一担挑出御花圃,看起来很多,但分送到京中各大勋贵朝臣府上,就有些勉强了,每家顶多能得十几枝罢了,剥开来都凑不敷一碗莲子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