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常家亦是数代传承的世家,姐姐常兰芝身在东宫,父亲常钰位居中书令,家中父子兄弟,无不居于高位,若来日太子即位,难道与本日的姜家类似?烈火烹油,簪缨繁华,以兄长和二叔对太子的阿谀趋从,来日会否被权势恩宠蒙了心智,继而傲慢放肆,步姜善以后尘?而假定太子不得天子欢心,东宫改换门庭,以兄长和二叔的行动,是否又会招来祸事?
常荀目光扫过混乱镇静的姜家世人,神采愈来愈沉——本日之所见,定要禀于父亲!
定王瞧着她侧脸,眼神垂垂温和起来,“想来你那位娘亲,必然出类拔萃。”
“姜家的案子定了,明日即有分晓。父皇命我带禁卫军畴昔,将怀恩侯府查抄。”
阿殷与常荀身为司马,自有督查之权,等那些禁卫军都涌入府中,才分了十名王府侍卫出来,前去各处巡查。
定王忍不住笑了笑,“随你。先用饭。”
“就只是如此?”阿殷惊奇。
定王续道:“父皇即位九年,代王向来循分守己,对父皇所立的太子也是臣服之态,极力帮扶。在百姓看来,他是文德兼备之人,不恋东宫繁华,主动退位让贤,这些年也做过很多无益百姓之事,是可贵的贤王。即便寿安公主和姜家骄横,旁人也不会算到他头上。而在朝堂,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多是当年先帝赏识汲引发来,固然对父皇并无贰心,却也感念先帝的恩典,与代王常有来往。父皇除非情愿背负骂名,不然若无实足证据,便难对代王科罪。”
阿殷闻言甚喜,“果然是要抄了?殿下能不能带我去?”
次日凌晨,阿殷早早便起家,神采奕奕的穿了右司马的官服,洗漱后无事可做,干脆取了弯刀,在院中练手。
诚太子“谋逆”的事在景兴帝时,已成定案。永初帝即位之初因是承景兴帝禅让而得的皇位,也未曾多问过此事,不过这两年里却垂垂有言语传播,说当年诚太子实在并未谋反,而是景兴帝趁着睿宗天子沉痾时逼宫夺位,为免后患,才扣了个谋逆的罪名,将诚太子阖家高低及靠近臣子尽数清缴。这说法并无根据,暗里里传播了两三年,定王也有所耳闻。不过因代王和寿安公主曾痛斥这辟谣之人,加上触及皇家最隐蔽的事,旁人便讳莫如深。
那一道垂花的矮墙以内,曾是当年姜皇后长大的处所,她居于中宫以后,因姜家搀扶有功,以是格外正视尊荣,将这闲人难以踏足的内院修得精美富丽,到处风景。现在经禁卫军这一通乱翻,门扇倾斜,檐下灯笼鸟笼齐齐翻在地上,内眷皆用绳索缚在一处,由禁卫军带着往外走。
阿殷闻言稍诧,昂首看定王。此时夜色已降,邻近朔日,月色晦岸,这亭外只要零散几盏灯笼随风而晃,将他侧脸衬得恍惚。但是那神采倒是冷峻的,眸中如有寒光,恍然叫阿殷明白过来——
这半月养病,固然定王应阿殷之请绝口未提甚么荒唐的事,但是每晚一处用饭说话,不叙职位尊卑,却将平常她那恭畏敬惧磨去了很多,显出天然靠近。虽则美人就在身边,他碍着最后的承诺亲不得碰不得,但是每晚看她笑语小巧,也是极舒心的,便更爱在她这里一同用饭。
如同盛装的美人被人撕烂了头发、扯碎了衣裳,再不复那端庄贵丽,只余狼狈。
定王低头看她,“父皇都晓得。但是仅仅凭这些,却不能认定他们大逆不道。”
“不然呢?”定王侧头觑着她,“她的罪名虽列了很多条,倒未有足以判处斩首的。”
“我倒没悔怨救你。”阿殷再不驻留,轻飘飘挪开目光,从她身边走过,“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