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先与她说了起诗社的事,湘云悔得了不得,直叫如何没带上她,又要诗来看。宝玉才要取去,还是李纨拦住道:“先做了诗来,诗不好,但是不准你入社的。”湘云笑道:“非常,若许我入社,扫地焚香也情愿的。”世人见她说得风趣,都笑起来。因而给了她韵题,这史湘云素有捷才,又好强,更兼与宝玉普通性子,最是人来疯,一面与人谈笑,一面内心便有了,笑道:“我有了二首,只是不好,写出来大师斧正罢。”说罢一挥而就。世人都道:“我们得了一首,已是写尽了,她却有二首,说不得要重了我们。”因而拥上来瞧,只见湘云公然做了二首,此中有“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等语,情致缠绵,与黛玉之“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新奇风骚,宝钗之“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的雍容闲淡比拟,别有一种风致,各各称赏不迭。
次日,贾母公然打发了人套车去史家,邻近晌午,史湘云就来了。她年纪渐长,也到了花期,眉眼越见漂亮,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气质和熙,神情开朗。
不一会儿, 世人都得了诗句,纷繁录在纸张上, 相互评点起来。李纨议定宝钗为第一, 黛玉为次, 宝玉却落了第,大师佩服。兄弟姊妹又谈笑一回,方纵情散去。
贾环拦下她道:“不急,还是先去拜见老太太、太太,都在家罢?”到底弄了点水,简朴擦了脸脖子,探听得贾母王夫人都在园中,衣裳也不换,径入得园来。
此时正值好时节,园中到处绿树红花,芬艳敬爱。贾母因问那里好,都说藕香榭好,山坡下的两株桂花开得好,宴席摆在水亭子上,四周敞亮。贾母感觉有理,因而世人往藕香榭来。
世人上来见礼,齐齐恭喜他得登桂榜。宝玉虽向来不屑功名,倒也说了几句道贺之词。贾环得体的一一回应了。世人当中,尤以探春笑得最为至心、畅快。她拉了胞弟的手,直说:“我就晓得,你必然能考上的!”那欢畅的味儿都快溢出来了。惜春也过来贺他得偿所愿。他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年纪相仿,脾气相投,自不比别个,只互换了一个眼神,便对对方的意义心领神会,相互笑了一笑,统统尽在不言中了。
好一番喧闹,世人重新归位,贾母和薛阿姨并宝钗、黛玉、宝玉一桌,王夫人并湘云、迎探惜姊妹一桌,湘云是东道,她的位子虚设,现在并没有人,贾环便坐了姊妹之间,也觉神清气爽。凤姐儿忙着要被箸,又叮咛人拿螃蟹:“不成多拿,仍旧放在蒸笼里,先拿十个,吃完了再拿。”又命烫热酒来,要水洗了手来递螃蟹。
早有丫头熄了灯烛,二人睡下,湘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镇静得睡不着,向宝钗道:“宝姐姐,赶明儿我也邀一席如何?我们一处赏菊作诗,岂不痛快?”宝钗道:“园子里的桂花也开得好了,前儿我姨娘还说,要在园子里摆酒,请老太太赏桂花。要我说,你越性摆一席,请老太太来赏桂吃酒,等席散了,我们多少做不得。”湘云传闻,先欢乐起来。宝钗又为她考量道:“既是做东,少不得要摆几桌是个意义,果碟蜜饯也要几样,只是你一月通那几串子钱,就是都拿出来也不能够,你婶子听了也抱怨的。”湘云家中空有爵位,两个叔叔都不出去做事,家计日渐困顿,一些事上也精打细算起来了。湘云便又迟疑起来。宝钗便道:“我倒有个主张。我们铺子里现有极好极肥的螃蟹,便拿几笼来蒸了,这家里上到老太太下到园子里的人,倒有一多数好吃螃蟹的,再拿几壶酒,几样细果子也就完了。只是你别嫌我多事,那我们就白好了一场了。”湘云忙道:“我要那么想,那我成甚么人了,我一贯是把姐姐当作我的亲姐姐一样,不然上回家里那些烦难事也不说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