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里一室喧闹,锦书在垂花门边站着,视野落在花梨佛手架捧着的戗金宣窑鱼缸上。缸里养了两条大正三色小锦鲤,缸的正中心放了块精雕的石头,石头雕成了一条瘦长的渔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垂钓的老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和缸底悠哉的这两尾锦鲤相映成趣。
折子是热河都统上奏的,大略是说本年承德行辕需补葺扩建之事,零零总总算了笔账,户部考核火线把奏章呈上来。前两年交夏国事颇多,担搁下来未能成行,本年瞧着年景好,北方虽有战事,年下也都停歇了,想来这一段没甚么实在要紧的大事,热河的行宫的确要重新清算才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出行总有浩繁宫人侍从,如果连驻跸都从简,岂不叫天下人看笑话!
天子昂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朕准你退下了吗?”
顺子直挠头皮,真没见过鸽子养在鸟笼子里的。天子拿眼瞄他,晓得他不明白,慢条斯理地讲解:“这鸽子叫紫环,前胸带闪,瞧这翅膀上的翎,左七右八,那是极品,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只来。水声打得没话说,平时要喝燕窝泡的水,吃精粮,很难服侍。”
宫女怕天子招风,早在圣驾折返之前就把窗屉子合上了。落了窗闩,连风吹动竹帘的响动都隔绝在外,西暖阁四下里沉寂无声,唯有天子降落的嗓音,“起来发言。”
天子手上行动一顿,转眼打量李玉贵,心道甚么叩首谢恩,必然又是这狗主子的主张!这群人平常闲着就揣摩主子的心机,嘴上不敢妄揣圣意,脑筋转得比陀螺还快,固然可爱,偶然却也撞到人内心上来。天子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只板着脸对李玉贵道:“朕看你后脖子离了缝了,迟早是个上菜市口的料。”
那方砚是新近上贡的端砚,固然开了锋,但还是头回用。锦书六岁开蒙,父亲不时口手相传,对文房赏玩很故意得。看这砚材质细致绵厚,心下赞叹了句不成多得,磨墨时越加珍惜。携了袖子缓缓地研,一圈一圈,先研核心,然后由外及内。新墨新砚,略一转就收回沙沙的细碎之声,朱砂色垂垂浓烈,素净得让人不敢逼视。她微拧着的眉头伸展开来,仿佛甚么不快都跟着墨块的转动消逝殆尽了,满天下只剩本身和这方伏虎端砚。
锦书应个嗻,起家垂手站在一边听叮咛。原觉得天子会草草问上几句,或者直接把她打收回去,谁知等了好一会儿全然没有动静,不由微微抬眼看畴昔。
她的唇角微挑了挑,天子再贤明,这回是打错了算盘。莫说她不晓得老十六的下落,就是晓得了也宁死不会说。如果逼得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这么多年下来悟出了一句话,事光临头须放胆!眼下活着一天就是赚的,本身再谨小慎微,也抵不过宫里这么多主子挖空心机地整天找茬,哪上帝子们的好耐烦用尽了,那也是她阳寿到头了。死都不怕的人,另有甚么能吓倒她?
天子刚巧站起来往御桌前去,锦书退了半步,也没闻声天子叫她出去,只得跟着转个身在一旁鹄立。
天子还在游廊下,不知那里来的好兴趣,一手插着腰,一手托着鸟笼子。往池子前一站,嘴里吹着叫子逗逗鸟,瞧着就像在旗的大爷凌晨起来遛鸟,大马金刀立在闹市口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