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揣摩了会儿,“我故乡是南苑的。”
他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顺手从左手边的一摞纸里扯过一张,铺平了拿镇纸压好,边写边道,“开五帖,艾草各二两,红花各八钱,使着好了再来。”
那人复昂首看她,紧抿着唇,眼里有切磋之色,锦书被他这么一瞧顿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内心惶惑的跳,像被人捏着了甚么把柄似的,此人的一个行动,一个眼神都叫她不安,她暗蹙了蹙眉,方道,“劳大人替主子抓药,主子好归去交差。”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白净细致,骨节苗条有力,字也标致,是临的董其昌,出规入矩,放敛自如。锦书看着那手字,俄然有个动机压抑不住的蹿上来,要想晓得他是不是皇亲只要看他的眼睛,盘算了主张就偷偷的打量他,只是他始终垂着眼,稠密的睫毛覆挡住了瞳人,她壮着胆量试了几次无果,顿觉沮丧。
哀哀叹口气,这会儿不是感慨的时候,担搁了差事转头不好交代,便绕过上书房往庑房里去,跨进南三所的门,只瞥见大堂正中间挂着很大的一个“寿药”的提匾,东边靠墙是一溜案几,西边是一个高至屋顶的大药柜子,柜台上的一盏灯摇摇摆曳照亮了大半个屋子。环顾全部寿药房,表里只要一小我,在药柜前站着,面前放着一个大臼,右手拿着戥,左手正捏着一张方剂在灯下看,闻声有人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锦书靠门口站着,门外的风吹出去,吹得背上凉飕飕的,一面歪着头内心咋舌,这个太医胆儿够大的,非论宫里的医正或侍卫,就连朝廷里的军机大臣,瞥见太皇太后宫里的总管也得客客气,服服帖帖的,这小我真是放肆,敢直呼其名,这份胆色还真是值得佩服。
想来承德天子改年号那会儿就做太医了,官职必然很高吧,难怪气度那么大呢!锦书道,“大人,主子另有好些差事要当,求大人给主子开方剂抓药吧,御药房没别的太医,只好劳大人台端了,主子感激不尽。”
那人的视野又落在药方剂上,悠悠然道,“没在慈宁宫见过你,你叫甚么?”
“问你话呢,如何不承诺?”那人见锦书走神便催促。
锦书微躬了躬身子道,“主子是刚到慈宁宫当差的,叫锦书。”
那人杵得发了汗,顺手摘了头上的暖帽放在一旁,暴露一头乌黑密实鬓角清楚的发,更加显得龙章凤质,眉眼如画。那五官虽美,却无半点女气,满满尽是昂扬之态,锦书又忍不住评头论足一番,套句戏文里说的: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如玉山之将崩。就是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气势!
锦书的火气有点往上拱,不明白太病院的医正如何会傲慢得如许,转念一想,人家是带着病当值,就跟春荣似的,本身得谅解人家,再说人在屋檐下,他就是晾着你,你也得等着不是吗!就敛了神好声好气的回话,“主子来配艾草和红花。”
他笃悠悠离了椅子走过来,锦书这才看清他的袍子是开四叉的,内心倏然一跳,大英以开叉为贵,布衣只许穿不开叉的“一裹圆”,官吏士庶开两叉,只要皇室宗亲才开四叉,他是宇文家的人啊,那长了这么张脸就不敷为奇了。
那位倒是个稳如泰山的人,凭你如何说,尽管喝茶翻医书,嘴里道,“把这罐药杵完了再说。”
她脑筋里刹时乱哄哄绞作一团,就像被满盆冰雪兜头浇下,五脏六腑刹时冷了个彻骨。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往宫里去,上书房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来,她微有些恍忽,这个处统统好些年没来了,之前本身也和兄弟们在这里读书习字,现在人面不知那边去,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父亲也已不在了,她从主子沦为了主子,再踏进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