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葆因他迩来与福全行迹渐疏,数次宴乐皆推故未赴,料必本日也是不去了,谁知闻声容若道:“拿大衣裳来,叫人备马。”忙服侍他换了衣裳,打发他出门。
天子神采却非常闲适,亲手搀了他起来,道:“我因见雪下得大了——记得客岁大雪,顺天府曾报有屋舍为积雪压垮,致有死伤。摆布下午闲着,便出宫来看看,路过你宅前,顺道就出去瞧瞧你。是我不叫他们通传的,大雪天的,你们倒会乐。”
福全笑道:“当然记得,闹到连皇阿玛都晓得了,皇阿玛大怒,罚我们两个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两个时候,还是董鄂皇贵妃讨情……”说到这里蓦地内省讲错,戛但是止,神采不由有三分勉强。天子只作未觉,岔开话道:“你这园里的树,倒是极好。”面前乃是大片松林,掩着青砖粉壁。那松树皆是建园时即植,虽不甚粗,也总在二十余年高低,风过只听松涛滚滚如雷,大团大团的积雪从枝丫间落下来。忽见绒绒一团,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原是小小一只松鼠,见着有人,连爬带跳窜开。天子刹时心念一动,只叫道:“抓住它。”
傍晚时分雪下大了,扯絮般落了一夜。第二天夙起,但见窗纸微白,向外一望,近处的屋宇、远处的六合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这一日并不当值,容若还是起得极早,丫头服侍用青盐漱了口,又换了衣裳。大丫头荷葆拿着海青哔叽的大氅,道:“老太太打发人来问呢,叫大爷出来吃早餐。”说话间便将大氅悄悄一抖,替容若披在肩头。容若微微皱眉,目光只是向外凝睇,只见六合间如撒盐,如飞絮,绵绵无声。
容若不由心潮起伏,朗声道:“何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需兄再嘱之。”顾贞观喜不自禁,道:“公子一诺令媛,梁汾信之不疑,大恩不能言谢。然人寿多少,请以五载为期。”
天子回到禁中天已擦黑。他出宫时并未张扬,回宫时也是悄悄的。乾清宫正上灯,画珠蓦地见他出去,那玄色风帽大氅上皆落满了雪,前面跟着的梁九功也是扑了一身的雪粉。画珠直吓了一跳,忙上来替他悄悄取了风帽,解了大氅,交了小寺人拿出去掸雪。暖阁中本暖,天子连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如许一暖,脸上却润润的。换了衣裳,又拿热手巾把子来擦了脸,方命传晚酒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