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目瞪口呆,半晌才轰然一声喝采如雷。
杜顺池重重磕了个头,道:“回万岁爷的话,卫主子小产了。”言犹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倒是天子手中的御弓落在了地上,犹若未闻,只问:“你说甚么?”杜顺池只得又说了一遍。只见天子脸上的神采垂垂变了,惨白得没一丝赤色,蓦地回过甚去:“朕的马呢?”梁九功见他似连眼里都要沁出血丝来,心下也乱了方寸,忙着人去牵出马来。待见天子认蹬上马,方吓得抱住天子的腿:“万岁爷,千万使不得,总得知会了扈驾的大营沿途关防,方才好起驾。”天子只低喝一声:“滚蛋。”见他死命地不肯放手,回击就是重重一鞭抽在他手上。他手上剧痛难当,本能地一放手,天子已经纵马驰出。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
天子自慈宁宫出来,梁九功方才领着近侍的寺人赶到。十余人走得急了,都是气味未均。天子见着梁九功,只问:“如何回事?”梁九功心下早料定了天子有此一问,以是甫一进顺贞门,就打发人去寻了知情的人扣问,此时不敢有涓滴坦白,低低地答:“回万岁爷的话,说是卫主子去给太后存候,可巧敬事房的魏总管进给太后一只西洋花点子哈巴狗,太后正欢乐得不得了。那狗认生从暖阁里跑出来,卫主子走出去没留意,踢碰上那狗了。太后恼了,觉得卫主子是用心,便要传杖,幸亏德主子在中间帮手求了句饶,太后便罚卫主子去廊下跪着。跪了两个时候后,卫主子发昏倒在地下,眼瞧着卫主子下红不止,太后这才命人去传太医。”
天子有些吃力,叫了一声:“皇祖母。”太皇太后眼里却只要淡淡的冷凝:“我瞧当日在奉先殿里、列祖列宗面前,对着我发下的誓词,你竟是忘了个干清干净!”语气已然凛冽:“竟然甩开台端,以万乘之尊轻骑简从驰返数十里,途中万一有闪失,你将置本身于何地?将置祖宗基业于何地?莫非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列祖列宗、江山社稷、大清的天下都不顾了吗?”
——纳兰容若《浣溪纱》
壬子日銮驾出京,驻跸巩华城行宫,遣内大臣赐奠昭勋公图赖墓。这日气候晴好,天子在行宫顶用过晚膳,带了近侍的寺人,信步踱出殿外。方至南墙根下,只听一片鼓噪呼喝之声,天子不由止住脚步,问:“那是在做甚么?”梁九功忙叫人去问了,回奏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御前侍卫们在校射。”天子听了,便径直往校场上走去,御前侍卫们远远瞧见前呼后拥的御驾,早呼啦啦跪了一地。天子见抢先跪着的一人,着二品侍卫服色,盔甲之下一张脸庞甚是漂亮,恰是纳兰容若。天子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往下一沉,却淡然道:“都起来吧。”
天子还未及换衣裳,还是是一身蓝色团福的缺襟行袍,只领口袖口暴露紫貂柔嫩油亮的锋毛,略有风尘行色,眉宇间倒似是平静自如,先行下礼去:“给太皇太后存候。”太皇太后亲手搀了他起来,牵着他的手凝睇着,过了半晌心疼隧道:“瞧这额头上的汗,看转头让风吹着着了凉。”苏茉尔早亲身去拧了热手巾把子递上来。太皇太后瞧着天子拭去额上精密的汗珠,方才淡然问道:“传闻你是骑马返来的?”
苏茉尔道:“太皇太后望安,皇上贤明果毅,必不至如此。”
天子的御弓,弓身以朱漆缠金线,以白犀为角,弦施上用明胶,弹韧柔紧。此弓有十五引力,比平常弓箭要略重。天子接过梁九功递上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开满如一轮圆月,缓缓对准鹄心。世人屏住呼吸,只见天子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发觉的嘲笑,倒是转眼即逝,世人目光皆望在箭簇之上,亦无人曾留意。弓弦“嘣”的一声,天子一箭已经脱弦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