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听她语气渐缓,低声道:“玄烨晓得错了。”太皇太后又叹了一口气,苏茉尔便道:“外头那样冷,万岁爷骑马跑了几十里路,再这么跪着……”太皇太后道:“你少替他形貌。就他明天如许轻浮的去处,依着我,就该打发他去奉先殿,在太祖太宗灵前跪一夜。”苏茉尔笑道:“您打发皇上去跪奉先殿倒也罢了,只是他日若叫几位小阿哥晓得,万岁爷还如何经验他们?”一提及几位重孙,太皇太后公然稍稍解颐,说:“起来吧。常日只见他经验儿子,几个阿哥见着跟避猫鼠似的。”可那笑容只是略略一浮,旋即便黯然:“琳琅那孩子,真是……可惜了。太医说才只两个来月,唉……”天子方才站起来,灯下映着神采惨白没一丝赤色。太皇太后道:“也怪琳琅那孩子本身胡涂,有了身子都不晓得,还帮着太后宫里挪腾重物,最后闪了腰才晓得不好了。你皇额娘这会子,也烦恼悔怨得不得了,刚才来向我请罪,方叫我劝归去了,你可不准再惹你皇额娘悲伤了。”
至都城城外九门已闭,御前侍卫总管出示关防,命启匙开了城门,扈驾的骁骑营、前锋营大队人马此时方才赶到,簇拥了御驾快马驰入九城。只闻蹄声隆隆,响声雷动,天子心下倒是一片空缺。眼际万家灯火如天上群星,劈面而至,贩子间正在仓猝地关防宵禁,只闻沿街商肆皆是“扑扑”关门上铺板的声音。那马驰骋甚疾,一晃而过,远远瞥见禁城的红墙矗立,已经能够见着神武门城楼上敞亮的灯火。
天子不由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琳琅,口气不觉淡淡的:“她能出甚么事?小小一个承诺,竟轰动了太皇太后打发你赶来。”
苏茉尔道:“太皇太后望安,皇上贤明果毅,必不至如此。”
天子的御弓,弓身以朱漆缠金线,以白犀为角,弦施上用明胶,弹韧柔紧。此弓有十五引力,比平常弓箭要略重。天子接过梁九功递上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开满如一轮圆月,缓缓对准鹄心。世人屏住呼吸,只见天子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发觉的嘲笑,倒是转眼即逝,世人目光皆望在箭簇之上,亦无人曾留意。弓弦“嘣”的一声,天子一箭已经脱弦射出。
那串佛珠夙来为太皇太后随身之物,天子心下感激,接在手中又行了礼:“谢皇祖母。”道:“夜深了,请皇祖母早些安设。”太皇太后晓得他此时恨不得胁生双翼,点点头道:“你去吧,也要早些歇着,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也就是孝敬我这个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听闻天子回宫,略略一愕,怔忡了半晌,方才长长叹了口气,对身侧的人道:“苏茉尔,没想到承平无事了这么些年,我们担忧的事毕竟还是来了。”
天子自慈宁宫出来,梁九功方才领着近侍的寺人赶到。十余人走得急了,都是气味未均。天子见着梁九功,只问:“如何回事?”梁九功心下早料定了天子有此一问,以是甫一进顺贞门,就打发人去寻了知情的人扣问,此时不敢有涓滴坦白,低低地答:“回万岁爷的话,说是卫主子去给太后存候,可巧敬事房的魏总管进给太后一只西洋花点子哈巴狗,太后正欢乐得不得了。那狗认生从暖阁里跑出来,卫主子走出去没留意,踢碰上那狗了。太后恼了,觉得卫主子是用心,便要传杖,幸亏德主子在中间帮手求了句饶,太后便罚卫主子去廊下跪着。跪了两个时候后,卫主子发昏倒在地下,眼瞧着卫主子下红不止,太后这才命人去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