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天子已经去了弘德殿。晌午后传茶点,琳琅按例服侍太皇太后吃茶。太皇太后论了茶砖的吵嘴,又说了几句旁的话,俄然问:“琳琅,此回药糕之事你如何看?”琳琅微微一惊,忙道:“琳琅位份寒微,不敢妄议六宫之事。何况此事由琳琅而起,现在牵涉世人,琳琅心中实实不安。”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你的位份,我早就跟天子说过了,本来筹算万寿节晋你为嫔位,偏生你一向病着。赶明儿挑个好日子,就叫外务府去记档。”琳琅听她曲解,更加一惊,说道:“太皇太后,琳琅并无此意,太皇太后与皇上待琳琅的好,琳琅都明白,并不敢妄求旁的。”
太皇太后道:“我瞧这中间定另有我们不晓得的古怪,不过依我看,她现在倒只像想自保。这宫里想站住脚,并不轻易,你不去惹人家,人家自会来惹你。特别天子又撂不下她,她晓得那些明枪暗箭躲不过,以是想着自保。”叹了口气:“这虽不是甚么好事,可迟早我阿谁痴心的傻孙儿会明白过来。比及连自欺欺人都不能的那一天,还保不齐是个甚么景象。”
太皇太后谛视她步态轻巧地退出了暖阁,脸上的浅笑渐渐收敛了,缓缓对苏茉尔道:“她见事倒还算明白。”苏茉尔沉默不言,太皇太后悄悄叹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福临要废黜皇后,另立董鄂氏为后,董鄂说的那一句话?”苏茉尔答道:“主子当然记得,当时您还说过,能说出这句话,倒真是个心机小巧剔透的人儿。先帝要立董鄂皇贵妃为后,皇贵妃却说:‘皇上欲置臣妾炭火其上?’”
天子听她颠三倒四哭诉着,一时只觉真假难辨,沉吟不语。端嫔抽泣道:“臣妾罪该万死……现在臣妾都已从实禀明,还求皇上明查。臣妾自知罪大恶极,但是臣妾确切冤枉,臣妾现在百口莫辩,但求皇上明察。”连连见面,只将额上都磕出血来。
天子夙来行事果断,旋即命人将通报药物进宫的宫女、寺人,统统相干人等,在慎刑司严审。谁知就在当天半夜里,画珠俄然自缢死了。天子下朝火线才晓得,因而亲身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回奏。太皇太后大怒非常,正巧宫女递上茶来,手不由一举,眼瞧着便要向地上掼去,俄然又渐渐将那茶碗放了下来。苏茉尔只见她鼻翕微动,晓得是怒极了,一声不响,只跪在那边悄悄替她捶着腿。
苏茉尔低声道:“这位卫主子,既不是要位份,又不是想争荣宠,她这又是何必。”
琳琅本立在大案前抄《金刚经》,听到崔邦吉通传,忙搁下笔迎上前来,先给佟贵妃行了礼。佟贵妃不想在这里见着她,倒是不测,不及多想。天子本坐在西首炕上看折子,见她出去,天子倒下炕来亲手搀了她一把,说:“你既病着,有甚么事打发人来回一声就是了,何必还挣扎着过来。”
实在天子本不肯去见端嫔,还是佟贵妃亲身去请旨,说:“端嫔至今不肯认罪,每日只是喊冤。臣妾派人去问,她又甚么都不肯说,只说要御前重审,臣妾还请皇上定夺。”天子本来讨厌端嫔行事恶毒,听佟贵妃如此陈情,念及或许当真有所委曲,毕竟还是去了。
她内心蓦地一阵寒意涌起,见他目光清冽,直直地盯着本身,那一双瞳人几近黑得深不成测,她心中怦怦乱跳,几近是本能般脱口道:“琳琅不敢。”天子却移开目光去,伸脱手臂揽住她,轻声道:“我信你不会算计我,我信你。”
太皇太后向苏茉尔笑道:“你瞧这孩子,晋她的位份,旁人求之不得,独独她像是唯恐避之不及。”转过脸对琳琅道:“你前儿做的甚么花儿酪,我这会子怪想着的。”琳琅答:“不知太皇太后说的是不是芍药清露蒸奶酪?”太皇太后点头道:“就是这个。”琳琅便浅笑道:“我这就去替老祖宗预备。”福了一福,方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