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赏了给你。老子克日无事,扫了几眼你进的书,捡了几句识得的念了又念。这一瞧一念不打紧,老子说话是愈见文绉绉,唾沫嗅着也是更加酸溜溜了。”
“那尼姑庙有甚好?老子这八音山但是短了你吃食?一个个穷断了脊梁筋的,还惦记上庵堂里的几吊油钱了……”八大王单目再开,口内出粗不住,“老子问一句,你这混蛋羔子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是小娘养的还是狗娘养的?”
“吾命休矣!”
八大王骂骂咧咧不住,脖颈初时往那莲花托首上一抵,迟疑半晌,抬掌便今后脑搔了一搔,待将后背顺带着往椅上磨蹭两回,这方称意,大喇喇再将单脚往椅上一落,两指隔着足袋缓缓抠索脚末丫子。搔了半盏茶工夫,似是不甚得力,正待将足袋除了搔个痛快,却又陡地一怔,咂咂口唇,反是两手往足踝一拢,将那足袋匝个健壮。
八大王闻听此言,也不细想,唯感心下憋屈,颇见不忿,吐纳一轮,闷气未息,反是引得喉间嘶嘶痰响,薨薨如雷。候得半晌,这便将单目一竖,猛咳一声,眨眉便将一口浓痰喷在前头;好巧不巧,那污脏物倒似生了眼目,啪的一声,倏瞬落于智囊座前那羊腿之上。
一条长桌,摆布各廿张木椅;桌上飞禽入盘、走兽落碗,山珍不吝、海味不吝,杯盘狼籍、觥筹交叉,好一派热火朝天的酣宴风景。长桌顶头,约莫半箭之地,方是高台,其上正置一张皋比太师椅。椅上所坐,乃是一烂脸男人:乌发一拢,绑个朝天辫;右眼似是有伤,以一赭色麂子皮眼罩遮了,左眼吊颈,颇不调和;锅灰面色,络腮髯毛;左颊正中生一肿疮,脓头颇多,少量已见发溃。身形虽不甚魁伟,但是阿谁面相,一瞧便令人皮燥骨轻、坐立难安。
“灵和寺?”八大王目珠一转,低声询道:“爷爷我但是闻所未闻。”
“如此,那香油钱,怕得将你我麻兜撑破。”
八大王指尖轻往面上那疮头一点,龇牙咧嘴倒口冷气,独自笑道:“瞧瞧,爷爷这生的,那里是甚疽疮,摆明是那龙头肉角!老子这般金贵,也未几跟你这老混蛋多加计算。归正后日,爷爷是非得往那宝继庵上凑个热烈沾个喜气不成的。”
智囊闻声,点头以应,瞧瞧身前羊腿,再瞥瞥八大王自顾自搔挠足袋的手,唇角一颤,顾睐四下,忙慌接言,“八王,那三彩山高低八十七口,一夜之间,无一幸免,齐齐折在了官军刀下。”智囊一顿,冷哼接道:“若论起因,怕是同三彩山一众北上灵和寺有些个干系。”
这番说辞,直惹得智囊面上青白难定,端倪一低,正又瞧见那浓痰羊腿,这便急开口唇,生生欲呕。然不过斯须,其又立时抬掌拊膺,将那胃反强压下去,浅咬下唇,低低自道:“言不妄发,身不妄动;言不妄发,身不妄动……”
五鹿浑一行五人,得意了宋楼奶奶所传动静,这便奋马扬鞭,莫敢担搁,但是趁夜行路,终归有所不便。行了约莫一个多时候,已入卯时,目睹日耀桃都山,天鸡啼鸣,诸人并辔,渐缓脚步;现下,其已然远了咸朋山庄百十里。
女子唇角虽抬,似生笑意,但是玉齿一扣,声却见恼,“目睹天便亮了,你个没眼力的殃人货,还不好生将那灯笼灭了?如此招摇,生恐旁人家不知老子来处?”
瞬息之间,铜壶水冷,宝鸭香消。殿内再无一丝声响,亦也再无一丝亮光。
五鹿浑一言未尽,眨眉两回,定睛再看,目前那人倒是乌发尽除,僧衣半露,头顶之上,整整烫了一十六个戒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