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浑两掌紧攒,缩肩塌背,摇眉怒道:“不知,不晓!”
女子唇角虽抬,似生笑意,但是玉齿一扣,声却见恼,“目睹天便亮了,你个没眼力的殃人货,还不好生将那灯笼灭了?如此招摇,生恐旁人家不知老子来处?”
五鹿浑不消细瞧,已然心惊,吃紧退个两步,以背相对。一面抬掌,摆布开弓,使力扇了本身七八个耳刮子;一面悄悄焦道:此一回,如何转醒才好?
五鹿浑一言未尽,眨眉两回,定睛再看,目前那人倒是乌发尽除,僧衣半露,头顶之上,整整烫了一十六个戒疤!
打灯的仆人一听,立时止步,悄悄舒口长气,目睑一低,眉头一摇,却似见怪不怪,谨慎翼翼将灯收了,又再紧步随在轿辇一侧。捱了袋烟工夫,仆人膺内还是不平,沉吟一叹,悄悄心道:可惜了一副好皮郛,芯儿里倒是个动辄出粗的女地痞、喊打喊杀的母凶神。还好收了灯,若为旁人查知,难道辱了门楣?
智囊见状,眨眉两回,嘲笑应道:“三彩山上,也有一二我八音山弟兄。所谓知己知己,方可先声夺人。”
这八音山,山虽不高,林树却多;苍松插汉,秀木干云。时逢隆冬,山内倒是正昼如春、深夜如秋,全无凡俗炎热之感。
“栾……栾栾……”
八大王骂骂咧咧不住,脖颈初时往那莲花托首上一抵,迟疑半晌,抬掌便今后脑搔了一搔,待将后背顺带着往椅上磨蹭两回,这方称意,大喇喇再将单脚往椅上一落,两指隔着足袋缓缓抠索脚末丫子。搔了半盏茶工夫,似是不甚得力,正待将足袋除了搔个痛快,却又陡地一怔,咂咂口唇,反是两手往足踝一拢,将那足袋匝个健壮。
堂内诸匪闻声见状,心下皆是蠢蠢,面上对劲之色藏也难藏。
“如此,那香油钱,怕得将你我麻兜撑破。”
而此一时,正有一顶青绢幔四人抬小轿,孔殷火燎往那苏城宝继庵方向赶。轿辇正前,得一人,虽着布衣,面上却见倨傲,身前打一气死风,灯笼甚大,明光可达数丈,灯罩所书,乃是“延久”二字。
“到时候,那信众怕得将那宝继庵门踏破。”
细细瞧来,身前这渔色架吊颈着的,虽是女子,倒是高鼻深目,倒见威武;金形玉质,风韵夙成。
八大王单脚一翘,下颌一送,表示智囊细细道来。
思及此处,仆人一顿,神思一转,脚下一个趔趄,踉踉跄跄闷头前赶。
此一刻,已入寅时。而那八音山匪窝,却还是烛火透明。
五鹿浑因着一桩桩沓至恶事,心下本就忡忡,加上久为梦行症所扰,既不能睡,亦不敢睡,连番跋涉之下,终是打熬不住,睡眼开开阖阖,竟是于马背上颠簸着假寐畴昔。
八大王闻听此言,也不细想,唯感心下憋屈,颇见不忿,吐纳一轮,闷气未息,反是引得喉间嘶嘶痰响,薨薨如雷。候得半晌,这便将单目一竖,猛咳一声,眨眉便将一口浓痰喷在前头;好巧不巧,那污脏物倒似生了眼目,啪的一声,倏瞬落于智囊座前那羊腿之上。
行不过一刻,素手一挑,轿帘半开,籍着模糊灯光,正见轿内端坐一女:面若桃花含笑,眉如柳叶唤春。打眼虚瞧,这般小巧美女,恰若一幅工笔活佛,浑似一尊泼墨观音。
“八王,听闻苏城近郊那宝继庵上,方得了个坐化的姑子,描述如生,端坐而头颈不歪。后日,庵内十数比丘尼便要行那活佛升天大典;先令远近镇人叩拜瞻仰,后则便要投火焚化,以其身作匙,广开便利之门,接引菩提之路。”
言罢,八大王两臂一松,身子直直朝后一仰,抬眉望天,悠悠叹道:“老子倒要瞧瞧,这肉身女菩萨到底是怎生坐化成佛的。一帮子髡徒贱刀,就会整些虚张阵容狐假虎威的幺蛾子!想唬弄你八爷爷我,怕不是五脏庙空了、七冲门毁了,人皮内只囤了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