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欢闻听,掩口轻笑,缓缓取了腰间折扇,于掌内翻倒两回,冷声讥道:“怕是五鹿国主心下所厌,乃是你这小王爷枝叶开散,各处生花!”
“活佛?老子眼目下只瞧见一个搅蛆扒,外加一众皮灯毬。”八大王口内哼哼唧唧,不待诸人反应,又再抬掌指那柴堆,抬声喝道:“真是活佛下度,何需着慌弃世?”
沿游廊行一刻,见一湖心小筑,其内安插,颇是高雅:左图右史,壁剑床琴;金鲤跃跃,红粉娥娥;嶙峋石怪,阆苑禽奇;浓荫入坐,长风自来。负手抬眉,可见不远处一座三层八角小巧塔;举目远眺,更可隐见府外山黛列眉,树烟绾髻。如此景色,粗瞧半晌,诸人已生“身置云中双阙,踏足外洋五城”之感。
“鹿兄,你可莫说,方才是在这马背上盹着了?”
长官上大夫人面色一黯,一面听着堂下妇人言三语四吆五喝六,一面缓缓取过茶盏,微微啜些香茗,待将心下燥烦暂抑,这方抬了目睑,环顾四下,终是想起堂内另有五个外人来。思及之前门房所报,大夫人声色不动,悄悄掂了掂来人斤两,抬掌朝前,虚虚一压,后则一濡口唇,朗声自道:“诸位豪杰,莫同我等久居深院的老妇人普通见地。”
五鹿浑面上一白,立时抿了口唇,默塞一时,思及梦中那渔色秋千架,转念再想想那梦里美人儿所说所话——金屋之荣,培植之苦,那般风景,尤似昨日亲睹。细想重新,五鹿浑眉尾一飞,冷眼一瞥另侧驻马的容欢,正查其面上似笑非笑,恰同五鹿老频送眉语。五鹿浑见此情状,模糊心知,葡山法堂内、凤池木像前,本身那档子荒唐事儿,恐已难掩。这般一想,膺内顿时更觉憋闷,怨长气短。
黄衣姑子见状,心下喜不自胜,目珠一阖,肃立台上,脑内策画的,倒是那几只积善箱内,究竟吃了多少银票,纳了多少钱帛。
只见一匪上前,也不顾及甚脏污避讳,抬掌入了那尸身衣内,摸索半晌,竟自其身下扯出一三尺铁条,扑几一声,甩在那群信众目前。
五鹿老贪看一时,陡地叹口长气,扼腕沉声,悠悠自道:“南人何幸,居此佳处!”一言方落,五鹿老单臂微抬,大喇喇往五鹿浑脖颈一攀,再将半边身子借力一靠,轻声询道:“兄长,我若奏请父王,求个一模一样的新宅子,你说他应不该允?我若命令,教夫子将这亭台楼阁山川花鸟照搬至小巧京失色园子,你说使不使得?”
“天上地下,光阴分歧。负命在身,得意依时归返。”
“若不是仰仗此物,自谷道入,通贯头顶,这尸首岂能端坐不歪?”八大王鼻内一哼,直上前扯了那黄衣姑子,努唇嘬腮,喉间一响,眨眉便将一口粘痰啐在姑子面上。
黄衣姑子顿了一顿,目珠一转,不经意扫一眼台下近处几名华衣公子腰间银袋,暗笑接道:“我佛慈悲,说法如云,度人如雨。本日得诸有缘人,聚于庵内,恭送活佛升天;膝跪礼拜,燃香点烛,佛祖显灵,有求必应!”
“鄙人……克日疲于驰驱,实在不堪倦弊。”
胥留留一语方落,挑眉瞥一眼五鹿浑,稍一倾身,附耳慰道:“莫听你那恶劣胞弟诳言。我虽不明你何时入眠,何时发梦,然一起前后,未曾闻你言多只字。”话毕,胥留留唇角一颤,目华明暗不定,单掌一攒,硬生生吞了膺内那些个不应时宜、欲尽未尽之言,摇眉一哼,再将鬓发一捋,足尖轻夹马腹,眨眉工夫已然窜出二三丈去,只留下愈来愈远的马蹄声同五鹿浑整军擂鼓般的脉奔声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