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青吹灭了灯笼,说:“纪叔莫怕,自打晓得了他是您的门徒,狱里边就上了心。先前的鞠问看侧重,但没伤着本。廷杖时冲着您的面子,兄弟们多少留了情,二十杖下去也包管他残不了。只是宫里边的科罚寺人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也没敢松弛过分,幸亏花三蜜斯来得及时,不然潘公公也该起狐疑了。”
萧驰野说:“残了还废了,谁要呢。”
萧驰野摩挲着掌心核桃,有点精力不济。
葛青青俯身来看,说:“但到底是年纪小,受此一劫,恐怕身子也要坏了。纪叔,大夫开的药,我差人重煎了些,您看着能不能喂出来。”
牙齿俄然被人撬开,热流直往喉眼里冲。药的苦味浸湿了沈泽川的眼角,他听到了熟谙的呼喊,强撑着展开眼。
他浑身都疼,仿佛躺在了阒都大道上,被进收支出的马车碾压。
“生不逢时啊。”萧驰野抛给陆广白一颗核桃,“现在天下四将席位已满,轮不到我逞这个豪杰。你如果哪天不可了,记得提早与我说一声,我再戒不迟。”
沈泽川烧得唇干舌燥。
咸德帝靠在龙椅上,似是不堪酒力,说:“沈卫兵败,是否通敌一事到底没有确实证据。那沈……”
萧驰野把碎了的核桃扔在盘里。
葛青青面露难色,说了声“你先喂着”,便回身出了门。门外正站着纪雷,葛青青行了礼,说:“大人,大夫说人不成了。”
未几时,一名身形佝偻,裹缠着粗麻糙布的杂役便推着车到了。现在天已沉黑,诏狱盘问周到,葛青青挑着灯笼照了照,就让这杂役跟着本身出来了。
“我不死。”他哑声说,“师父,我不死。”
朝晖说:“公子不吃吗?”
两人笑了会儿,酒吃一半,听着席间议事的内容已变作了中博沈氏。
只听太后说:“中博一战,士气大挫,全赖沈卫仓促失措。但是现在他已惧罪自焚,族中子嗣尽数战死,只剩这一个庶子。斩草除根有违仁义,留他一命,教以戴德,何尝不成。”
纪雷说得对,现在活着便是享福。他受了沈卫给的血肉,就要受着这般的罚罪。他顶替了沈卫的恶,成为这人间委曲忠魂们吼怒的罪人。他戴上了这桎梏枷锁,他今后都要负重前行。
太后并不愤怒,反倒说:“海阁老快快请起。”
朝晖眸子子跟着盘子转,沉声说:“这岂不是皆大欢乐,我们没快意,别人也没快意。”
纪纲发已半白,他垂泪,满面沧桑,说:“我纪纲来日必报此恩!”
朝晖说:“人没死。”
杂役缓缓褪掉裹缠的粗布,暴露一张背火烧毁的脸来。他盯着沈泽川,走了两步,颤抖着探脱手,抚过沈泽川的发。他见着沈泽川瘦得皮包骨头,又见着到处血迹斑斑,不由老泪纵横。
陆广白说:“人没死。”
太后看了陆广白半晌,说:“边沙伯镇守大漠数十年,也并非屡战屡胜。”
他在呼呼的风声中目光渐凝,生出另一股煞意。
沈泽川在这刹时忍不住泪如泉涌,他转开目光,盯着乌黑的屋顶,低声絮语:“师父……”
“臣在。”
咸德帝稍顿斯须,却没有持续说下去,而是转向太后,说:“母后如何看?”
“将此子押入昭罪寺严加把守,没有号令,不得外出!”
大夫捧着药碗的手颤抖,颠得汤勺叮当响。他对葛青青用力地叩了头,说:“不成了,不成了!大爷尽快备草席吧。”
“不法。”朝晖没豪情地往嘴里塞了块排骨。
“母后所言何尝没有事理,冲弱无辜。但沈卫到底是兵败弃城,念他九族之间只存此一脉,便给此子一个戴罪自省的机遇。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