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怕黛玉久坐于病体倒霉,饭后又催着黛玉回房安息。黛玉在院中困了多日,那里肯就此归去。她抿嘴转了转眸子儿,出门玩耍,父亲大略是不会同意的,不如央了父亲一起去园子里赏花,看她扑蝶。
“夫子的才学,若只为女儿我发蒙,也太屈才。爹爹不如做个顺水情面,如果当真得以起复,也算是爹爹的功德一件。”哎,爹爹,你快些送走这个奸雄罢,女儿好累。
因黛玉这大半月都被圈在院子里,这学里,自是去不了的。父亲与贾夫子,缘与黛玉的窗讲义子,倒是结成了半个文友。父亲病好后,经常与贾夫子谈文论诗,那贾夫子也确切有才,颇得父亲赞叹,且又是在朝中为过官的,论起来也算半个同僚,父亲待他自是较别的清客,更高一筹。
姨娘们想是得了父亲进园子的信儿,也都各自穿花拂柳地,走将出来,聚到了父切身边。父亲见人垂垂多了,这赏春倒成了闹春,不免失了游园的兴趣,想着女儿午间未曾歇息,就欲早开晚宴,因而起家带着世人往碧水榭中去。
虽说花朝节是在仲春时节,但黛玉还是感觉好冷,可园子里黄的迎春,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紫的丁香,全不管情面冷暖,人间沧桑,自顾自地开得千娇百媚,那澎勃的生命力,感化着擦枝而过的行人们,心胸大开。黛玉顽了一会儿,就被父亲叫回亭中歇下,同看着小丫头们在花间扑蝶嘻笑。
为着是女儿的生辰,又是女儿们最爱的花朝节,父亲听了黛玉此言,想起往年本日,恰是一家三口尽享嫡亲之乐之时,又看着女儿精力尚可,倒也不好板着脸装恶人,只得依言允了。因而父女二人,领着一队丫头,慢悠悠地往自故里子里逛去。
正说清算呢,二门上有人来回:“京里贾府来人了,说是替老太太给我们女人送生辰贺礼。”说得父亲与黛玉均是一愣。半个月前的那段公案尚未有结束呢,现在这出,为得哪般?
父女俩闲谈间,孙姨娘已将父女二人的午餐,摆在了外室。按说午宴本是正宴,但本年父女两人都不过是想着让对方高兴高兴,方才在这日打起精力来的。早晨的家宴也就罢了,再要二人整日里去应酬外人,对不起,父女俩都是大师公子蜜斯,没这个兴趣。是以中午的正宴虽在表里宅摆起了几桌席面,让合府的下人们热烈热烈,但却没有接待外客的筹办。纵有几位厚交故旧来贺林家令媛黛玉芳龄,也极见机地只遣人递贴送礼,自有管家齐叔前去应对,不劳父亲操心。归副本日这扬州城里,是没甚么人能请得动林如海林老爷的了。
那二舅奶奶王氏,确是个气度狭小之辈,为着些昔日的内室戏语,一向不待见贾敏这位姑奶奶,幸而贾、林两家,政见分歧,导致内宅家眷,也多年未曾来往。她倒比不得婆婆贾母那般,心心想想地顾虑着女人,只是暗自光荣不消再见那位德才兼备,斑斓傲岸的姑奶奶。且她想:这位姑奶奶还是高嫁了出去的,如果返来,岂不是较未嫁时,更让本身无地自容……现在虽说那位已经去了,这要返来的,不是姑奶奶本人。但一是带着她的血脉,二是这女人出身比姑奶奶更高,听返来的下人们说,其人只比她母亲还要斑斓,还要有才情,岂不更显着她的不敷?是以不管贾母是如何念叨外孙女,她是盘算主张,不想见着这姑奶奶的先人,呈现在她的糊口中的。
黛玉陪父亲于席上坐了,先斟了一盅酒,跪于母亲昔日坐处之前,举杯默悼了半晌,又以指拈酒,洒于案前,如此者三,方将杯中酒倾尽于地下,又磕了个头,方起家陪父亲坐了。另又斟了杯酒,双手奉于父切身前,口内道:“本日又是玉儿生辰,也是母亲当年受难之时。玉儿刚才敬过了母亲,还要再敬父亲一杯。多谢贤明的父亲大人,为玉儿找到一名如此斑斓贤能的母亲。”说得父亲怔了怔,待回过味来,不觉老脸有点红,拈须咳了咳,冒充骂了一句:“你这丫头……”终是笑着接过黛玉的敬酒,一饮而尽。一时就将他刚才见黛玉拜母的黯然之色去得干清干净。黛玉度其神采,悄悄松了口气。她本自忖,本身的生辰,是躲不过思念母亲这道槛的,本身悲伤也就罢了,她却更怕父亲神伤。现在的父亲,虽比本来那般形槁心灰的模样好很多,可黛玉心不足悸,恐怕父亲的表情会有几次。是以这生辰之时,如何即祭奠了母亲,又不让父亲触景伤情,实在让黛玉思虑了几日。四书五经想了个遍,也只想出这个彩衣娱亲的体例来。现在见父亲神采如常,方略略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