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走到黛玉背后,悄悄地揽着黛玉走着椅边坐下,取出绢子渐渐地给她抹着脸,“女人,别哭了……”熟谙的暖香安抚了黛玉的情感,她抽抽鼻子,逐步止了泪,今后父亲不在身边,这一大群丫头嬷嬷,都还希冀着她呢。

扇面的轻绢上,描着一幅工笔: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儿,正指着墙上的一幅字,一旁的美人榻上斜靠着一名妇人,手中虽持着书,却面带浅笑地望向另一边的两人……泪水刹时漫过双眼,他几近哽咽出声,这是,这是,他耳中几近能闻声女儿稚嫩的声音在问:“君子是谁?”……然后,然后,空室里仿佛又传出了夫人的轻笑声。

“这原是个治水土不伏的偏方,说是出门远游的人常备的。我也是瞧着女人叫人筹办着,方才略想起一二来呢,倒难为女人您想着呢。”王嬷嬷笑着接过话儿。

岸边新发的嫩柳,已垂垂拂不到舷窗,船头船尾的稍公掌舵拉着长长的调子呼喊着拔锚转舵,在此起彼伏的喊声中,黛玉隔着垂帘呆呆地眺望着堤岸。父亲长立在岸边的身影,逐步隐在了烟雨轻笼的柳堤下,又渐次恍惚在江南的亭台楼阁中,再一点一点地退成嵌在河水边的茶青一线……

垂柳万条丝,春来织分袂。(戴叔伦 《堤上柳》)

云莺从没干过这般违逆的事,越站腿越颤抖,却死也不肯离了房门。院里站着的几个婆子小厮因为她是女人的人,又顶着给女人办差的名,倒也不好真脱手,只好暂将她围着,倒似防她逃了普通。待得林老爷进院,世人低头施礼,让开两旁。林老爷走到门前,低头看着已躲到门边跪着的小丫头:“是女人让你来的?”云莺吓得都不晓得回话了,只顾点头。林老爷也不计算,挥退了下人,自排闼而入。

待表情略安静些时,他再打量这画,明显线条简朴,这圆圆润润的身材也与女儿无半分类似,却不知为何,越看越感觉这画中人是女儿,是为了那一样的打扮?为了那服饰的似曾了解?还是那日日相对的光辉笑容?……他看一看那大圆脸,又看一看那对弯弯的笑眼,咳,他忍不住掩须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抬眼看了下门口,再看看那张笑眯眯的大脸,踌躇着伸脱手,摸了摸作着揖的手,小声道:“玉儿,你要甚么?生辰那日不让你扑蝶,到这会子都掂记取呢这个呢……”说着转头到案上去寻那绢扇。待拿到手中,又细细地看了一回。绘画一道,他并未给女儿延师授教,女儿这画,笔法布白均很很稚气,人物也似是而非……只这布局,甚是独特,人物远近,层次叠起,虽是白描,也很有缓缓如生之意,嗯,竟有几分西洋画的味道――却不知,这是黛玉宿世东洋漫画看很多了,借用来的技法。绢面轻浮,日光通透而出,模糊瞧着后背也有些甚么,覆过来了一看,本来是一行绣字:“玉儿永久陪着爹爹”……他只感觉方才倒空的胸中,渐渐又塞进了些甚么,倒是暖暖的,包着他的心……手指拂过绣面,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有些无语:女儿这绣功,退步的可短长……

他退了两步,跌坐在椅中,目中泪如泉涌。手中绢扇失落在案上,也得空理睬,亡妻之痛,别女之伤,蓦地间,一起击中了他……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悲伤处*1……蒙胧泪眼中,不由又看向女儿常坐之处,画中女孩儿那大大的笑容几近立时填满了他的视野,一对笑眼弯弯,去了扇子,这画中的小人儿倒更象是在作揖――对着他笑嘻嘻地作着长揖……他看着面前的笑容,垂垂感觉,心中也没有那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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