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单独一人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个时候。孙姨娘几次欲进内一探,终又退了返来。哎,女人倒底留了甚么东西,可挽得回老爷的表情?想着先时在正室内见着老爷时的神采,可真让人担忧,这会子可不比上回,女人,但是已经走了,真要有甚么,可另有谁能……正愁着呢,听得房内老爷唤人,她忙挑帘入内。进得书房,也是一惊,复又一喜,笑叹道:“女人这是……哎呀呀……可真敬爱呀……”却听老爷也语带笑意地接口道:“确是连我也惊了一下,玉儿这丫头,真是精灵古怪……这‘画屏’,你每日亲身己拂尘打扫着,且莫让碰坏了去……这屋子,连那边主屋里,你单拣几个可靠细心的丫头清算着,细心别磕坏了东西……”说着长身而起,又道:“于我将官服取来,衙门里另有几宗告急的公文等我去办呢。……对了,方才阿谁小丫头倒是个忠心的,你且看着赏她些甚么罢,切莫叫她再受了惊吓……”孙姨娘一一应着,号召丫头捧来净水,亲身给老爷净了面,取过官袍奉侍老爷穿上。因而一叠的号召下人声,车马行动声,渐次传出。新的日子,开端了……
他渐渐踱到案边,凝目细看时,是一屏画,画中春光光辉,一个胖胖的女孩儿正笑眯眯地在扑蝶。这个,应当是画吧,女孩那扁圆扁圆的脸,以及那笑得只得两弯墨线的眼――他不由伸手触了触,的确是画的,另有她身后的柳枝花叶,均中笔墨之作。但是,这又不但仅是画,在女孩儿脸上,缀了个小小圆圆的鼻子,发上的花饰,也是一朵真花――真的绢花……那短胖的身上,也缀着一身衣裳――中衣、外裳,自他指尖层层的滑开。并且,小衣裳的腰带上乃至还挂着一件玉佩――他不由拿起来摸了摸。广大的袖口伸出一双画中人的小手,竟握着一把真的圆绢扇,扇下逼真的绢花瓣上,停着……就算停着吧,一只彩蝶。他蹙着眉,伸头向屏后看了看,确认了下画中女孩儿的另一侧并没有自屏的那一面伸出来――都说绘画要画的惟妙惟肖,此画,嗯,画?虽说人物是非胖瘦平衡,却画里画外,融为一体,倒真真让人一时莫辩真伪。
进了内宅,说是要换官服,这脚却不由自主地往正堂阁房走去。夫人的房里,家具安排,还是昔日式样,案头架上的饰玩都收了,空落落的,就象他现在的表情。他自站了一会儿,又转进了阁子,一时更觉难受,屋子里飘着女儿常带的香气,案上新插着莳花,玉轮窗下的琴架空对着鸟笼,寂寂中好似又闻声女儿挑着单弦逗弄着架上的鹦哥……
花开两枝,话分两端,东风柳堤边离别的父女俩,女儿哭完,忍着悲伤小睡去了。父亲倒是上轿回了府,预备换了官服就去衙门里理事,克日忙着女儿出门一事,林老爷非常积了许些公事。
王嬷嬷看了看她的气色,“这大半天的折腾下来,也怪累人的,女人歇会儿罢。”说着带着世人出了舱,自有月梅出去奉侍黛玉睡下。
他拈须看了又看,忍不住伸脱手去取那绢扇。一则这绢扇上也似描有丹青,让他叹其精美之余,不免想再探究竟;二则,这女孩儿笑眯眯的模样,咳咳,让他想起女儿往昔向他讨要礼品时的模样……他本觉得那扇子也是缀定的,却不想一取,就拿了出来。
“噢~,另有这等事情”林老爷听得与女儿有关,倒也起了兴趣,“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嘴上这般说着,人倒是立马往内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