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七八日了。”
赵姨娘这才想起贾母之威,不由心虚起来,借着茶盏遮了回脸,方拿绢子出来抹了抹脸,笑道:“瞧我这性子……原是今个儿有空,特地来瞧瞧林女人的。林女人身子可大好了?早就想过来瞧瞧女人的,总也不得闲,好轻易今个儿清算完你舅老爷的冬衣,得出这么刻儿空来,就紧着过来瞧瞧。”
这就是劝辞的话了,谁知赵姨娘浑不在乎,倒是笑道:“自是该担待的。你们也尽管伏侍林女人去,不必答允我,只叫金翠来陪我就是。我前个去我表弟家,听他说金翠上月里回了这屋,却一向没得着差事,想来定是闲得。”她嘴里的金翠,就是黛玉房里的纱织了。
因见着尤氏如此,贾母少不得要过问下宁府里现在谁在理事。闻说竟是凤姐在主持,不由也是一惊,忙招了来问。虽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有贾珍力求,宝玉扭在一旁作保,到底不放心,好歹又咛嘱刑王两人多多照看。
谁知黛玉的话还没有完,“对了,纱织的病可好些了?这一病,也有好些日子了罢?”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虽是隔房又隔辈,于老太太而言,想来多少还是有些感慨。静日里也不让黛玉陪,尽管招了大哥的嬷嬷们叙话。黛玉长日无事,被王、钱两位嬷嬷带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管得死死的,按点吃、定时睡,终究证了然不但表情能够影响身材,身材反之也是能够影响表情的——黛玉不知不觉从难事悔怨等等的情感中缓了过来。脸上倒也有了两分赤色。
鸳鸯却不是个怕事的,可今个儿她倒真有点心虚:她本也是纱织求过来讲情的,却不知那纱织一事托了两人,那一个偏又是不着调的赵姨娘。到了现在这境地,鸳鸯只光荣自个儿没开口。自不会去趟这混水。
鸳鸯横了她一眼,也笑着给啐了归去:“现在我可算看明白了,林女人原是个风雅的,满是你们这些小蹄子拿张作乔的,坏了你家女人的名声。我偏吃了,心疼死你。”
一句话紫胀了赵姨娘的脸。钱嬷嬷也不欲黛玉再获咎人,忙唤了人将赵姨娘扶了出去。
贾珍得着信儿,满面伤痛地依着个小厮同了宝玉迎出来给贾母见礼。待到得正堂,因不见尤氏,贾母问将起来,说是哀痛过分,震惊了旧疾,现在竟是起不得身。贾母听了,少不得又亲往内宅里看望了回。尤氏病得沉,强撑着伏在床上给贾母见礼,却被贾母一把抱住,两人对着哭了一回,惹得刑、王两位夫人并一众姐妹们俱都抹了回泪。
帘开处,两个小丫头见屋子里有人瞧过来,不由都缩了归去,只要一个只不平气,在内里咕哝道:“赵姨奶奶原是最懂端方的,却怎地不等我们通传挑帘就直直地往屋里冲呢,莫非赵姨奶奶平日在二舅老爷屋里守得就是这个端方。”
这赵姨娘是二舅老爷贾政的跟前人,因身下立着三女人探春与环哥儿一对后代,原较其他姨娘多了好些面子。可惜她自个儿却不大醒事,眼浅心窄,偏疼调嘴弄舌,又是个舍得下脸面,放得出泼的货品,倒使得平日里世人都远她三分,她却只道人家那是敬她,心下对劲不已。现在听得那小丫头竟在门口同她回嘴,且又一张嘴直指她的出身,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赵姨娘那里肯依,叉着腰骂骂咧咧地就要再出去同那小丫头实际。
天气渐亮,记念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贾母见世人一面忙着府里高低一应事体,一面还要用心阿谀她,也不欲招人嫌,只又上了回香,遂带了尚在病中的黛玉先回了府。
“钱嬷嬷,”黛玉淡淡地开了口,“赵姨娘原说是来看她自家人的,你派个丫头带她往背面房里寻纱织去就是,何必将她担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