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有些吃惊,也有些打动,低声问:“能够么?”重光道:“天然能够,只是眼下还须隐蔽些。”女英凝睇着他,目中浮起信赖的神采,点了点头。二人又缠绵一会,便恋恋惜别。女英扶着树干,满地寻觅,好不轻易才在暗处瞥见那双金缕鞋——一只鞋头戳进泥地里,另一只鞋肚朝天,早已是横七竖八,错位到不成模样了。
重光抬起右手,移过女英脸颊,却没有碰触。女英有一丝绝望,可重光的手还在挪动,终究落到了鬓发间。他用掌心在女英头顶悄悄一按,悄声道:“你又长高了。”女英昂起脑袋,刚想说甚么,便觉重光的掌力减轻了一些,但是这类减轻又极其奥妙,绝无半点压迫感,只是按住,又朝摆布模糊一转。正因这一按一转,庇护的意味荡然无存,倒含了几丝暖昧不明的情素。
女英奔出两步,又倏但是止,她还是提着那双金缕鞋,一时候竟迟疑不定。重光也已立起相迎,二人隔了几步站定,四目交投之下,均觉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提及。又一阵秋风拂过,女英抵受不住,抱紧双臂,牙关悄悄打着战。就在这时,她模糊瞧见重光唇齿一动,仿佛念了两句话:
女英闭着眼,只觉缥缈如置身云端,竟是从未有过的欢.愉。重光喘.息着,将脸埋在她鬓边,二人相.叠.相.依,重光的温热一点点渗入女英,她又开端颤栗。正值情.浓之际,她忽又想起重光先前口里念的两句话,便咬.住他耳垂,昵声问:“方才……你念了甚么?”
这实在是一桩旧事,闪着隐诡的光,深藏于宫殿一角。它也确是一桩奥妙,当时并无一人窥见,可又有谁能推测,千年以后,它将会家喻户晓。乃至……每一层面纱都被无情地扯开,每一处细节都被津津乐道。
女英倚着墙根,喘一口气,又拂去身上的庞杂花瓣。后花圃已近在天涯,不过还隔一堵高墙罢了。只要迈下台阶,绕过拐角,再拾阶而下,便能从月洞门溜入园中,现在夜的小小冒险,自此也就结束了。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女英低声答:“就是……彻夜罢。”
一言既出,二人各怀苦衷,再次堕入沉默。宫中统统皆有法度,即使是皇后母家入宫侍疾,也不过每月一回,每回逗留三日罢了。时候将至,周家的车轿想来也快到了。女英咬住嘴唇,将脚步放迟一些,重光就在身边,她能感遭到他每一下的呼吸声。当他缓缓吐气,她便忍不住去吸,温热气味流入喉间,在少女的小小胸膛中展转,再缓缓送出,就新添了一缕甜馨。甜馨的气味袭向重光身材,钻进他的口鼻,因而构成一种无言的身材交换,奥妙、隐蔽,而又安然。
女英正自入迷,忽觉右臂被悄悄一牵,倒是薄纱衣勾着枝条,挂出了一道口儿。她朝中间让开,却并不严峻:此处虽难走,半夜半夜却毫不会有别人来,只要一鼓作气潜畴昔,就能靠近瑶光殿南侧,那恰是后花圃地点。
银光隐入云堆,女英沿着高墙,终究折到月洞门口。她双足冰冷,但是脚底还是是石径,只能咬牙持续向前。她摸进后花圃,只觉面前一暗,又陡变得敞亮——桂树底遥遥坐着一人,白袍玉带,边幅清俊,仿佛恰是重光。
月光似水,蜿蜒着淌在天井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更浓,霜露也更重。因着皇后病势,竟日的轻歌曼舞暂止,这金陵皇城便可贵生出一层寂静与庄严。女英踏住月光,猫着腰,在花林间一步步穿行。沙沙叶声落在耳内,倒令她恍惚忆起十年前娥皇出嫁的那一天。她当时才五岁,钻在人群中,奋力昂起小脑袋,也只能瞧见如火普通赤红的裙裾。重光固执娥皇的手,二人每踏出一步,衣袍皆在不断颤栗,正现在晚满天的叶声,沙沙的,瑟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