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白梨以移花接木之术将他带出都城,活过来的也只要一介白身薛明棠。
院门没锁,薛泓碧走出来的时候,女人刚好弹完一曲,度量琵琶袅娜站起,俯身衔走傅渊渟手里还剩半盏的酒杯,抬头一口饮尽,抛下个如丝媚眼,摆着腰肢回屋,将全部院子都留给了他们。
“她说……本身是杀手,在收养我之前杀了很多人。”
饶是薛泓碧在得知杜三娘身份后已有所觉,现在听到这一席话也是难以置信,一时无言。
但是薛泓碧向来心细,又是在三教九流稠浊的贩子间摸爬滚打长大,他嗅见的那股味道浓香刺鼻,是较为差劲的脂粉,连在青楼门口揽客的女人都不屑于用,更何况傅渊渟那身衣袍料子虽好却已陈腐,想来多年流亡的日子并不好过,不免得志。
薛泓碧毕竟年纪尚小,常日里路过青楼都绕着走,头一次听人细说风尘女子的平生,不觉鄙夷,反而似有所悟。
是以在离家以后,薛泓碧只是略一思考,就奔向了绿柳巷。
暴雨梨花,啼血杜鹃。
按理来讲,梨花该当被杜鹃稳压一头,可厥后产生的两件大事不但让她将杜鹃远远甩下,还成为了杀手道上至今不成超越的岑岭——十六年前,梨花接下了前去都城刺杀翰林院侍讲学士薛海的任务,却在事成以后违约背誓,潜入庆安侯府杀死世子萧正德,于封城重围当中满身而退,自此逃出掷金楼,销声匿迹。
薛泓碧不吭声了。
傅渊渟此次想了一会儿才道:“外柔内刚,既孤且直。”
是以,在经历薛海一过后,宋元昭终究下定决计建立飞星盟,一来对抗萧氏鹰犬日趋张狂的虎伥,二来通过武林权势管束朝堂暗涌。倘若十二年前没有那场惊变,宋元昭就能帮忙永安帝夺回权益,慢慢摆脱萧氏外戚的节制,九宫也不会在事败后沦为“九贼”。
传言傅渊渟此人生性风骚贪慕享用,平生最好美酒美色,早些年落魄江湖不忘载酒而行,薛泓碧被他拿住时也闻到了一股酒香和脂粉味,明显是不久前才从女人堆里爬出来。
傅渊渟本是不喜唉声感喟的人,可自打见着了薛泓碧,他感喟就格外多。
要找傅渊渟,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悠远天涯,风推红缎,将那本来狭小暗淡的红色撕扯出大片橘红云彩,如同次第亮起的火把逐步连成一线,灼烧着广袤夜幕,乌沉沉的黑云仿佛被这火焰灼伤,一点点抬亮穹空,也一步步拉开了天与地的间隔。
薛海,字明棠,先皇活着时钦点的最后一名探花郎,殿试之时年方弱冠,师承丞相宋元昭,备受帝王与太子看重,入翰林院授编修之职,才德兼备,前程无量,位极人臣也未可知。但是,他虽才气出众,性子却过于刚正,入朝不久便与骄横妄为的勋贵后辈产生抵触,后自请外放虽造福一方百姓,又获咎世家豪强,若非先皇贤明惜才,恐怕不等白梨接他的暗榜,这颗脑袋先丢了百十次。
“那可真的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傅渊渟的指节在腿上敲着拍子,似在想从何提及,“你晓得杜三娘是谁吗?”
他是先皇留给太子的纯臣,可惜先皇驾崩后太子暴病而薨,他固然被幼帝信赖靠近,却再没了帝王实权的庇佑,兼之不平外戚干政,常与弄权党派针锋相对,与其树敌欲其死的勋贵世家多不堪数,他的教员宋元昭勉强能挡住明枪,可防不住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