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条便令豫亲王摇了头:“闭九城千万不成。”至于后两条,倒是能够筹措办到,以是立时便安排在城外火食希少处设立善堂,凡是得病的流民都送去善堂将养,然后又联络数十家医馆药肆,在九城中派发避邪之药,以防疫症传播。饶是如此,都城里却渐渐有了病人,开初是三五例,立时遣人送到善堂去。但病人明知送进了善堂便是一死,不由嚎哭挣扎,亦家有病人而亲朋瞒而不报者。
多顺忙扶了他的手肘,回到殿中方才苦着脸道:“王爷交给奴婢的好差事——您想啊,永清宫那样的处所,像奴婢这类人岂是等闲能进得去的?托熟人找门路,好轻易才见着淑妃,哦不,慕氏一面。”
多顺既得他之命,想尽体例安插人进了永清宫,悄悄着人延医问药,如霜的景象倒是好一日,坏一日,总没有转机罢了。豫亲王因着天子的叮嘱,在百忙中还叫了济春荣过府来,亲身问了一遍,那济春荣固然可谓杏林国手,但亦不是神仙,只老诚恳实地据实向豫亲王回奏:“臣是尽了力,但娘娘——”说到这里有点吃力地改口,“庶人慕氏……自从上回小产,一向是气血两虚,亏了根柢,厥后固然加以保养,总不见转机。臣才疏学浅……”
固然天子不在宫中,病死的内官也立即送到郊野火化,但不过数日,又有一名宫人病倒,症状与疫症无异,豫亲王立时命令将凡是抱病的宫人送到城外西觉山中的大梵刹,借此断绝。
他昂首望满天清辉如霜,只觉晓寒浸骨,而数十骑紧相拱卫,隆隆蹄声里唯闻道侧草丛中,虫声唧唧,秋意深重。忍不住长啸一声,朗声吟道:“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疆场秋点兵。马做的卢缓慢,弓如轰隆弦惊……”吟到此处声音不由一低,“了结君王天下事,博得身前身后名……”最后一句,却轻如喟叹了。
济春荣道:“疫症来势凶悍,唯今之计,只要闭西长京九城,除急足军报外,制止统统人等出入。而后设善堂,收留得病的流民,定要将他们与凡人隔分开来。臣另有一策,城中以杏林堂、妙春堂、素问馆、令媛堂为首,共有三十余家极大的医馆药肆,王爷可命令行会出面,联络其间,预备药材防疫。”
在一侧侍立的文书李据听了并未动声色,却在当晚给豫亲王的修书密报中胪陈其情,甚为忧愁:“张狂粗心,口齿轻浮,只恐败迹已露。”
豫亲王对天子调派睿亲王统军亦持贰言,因为睿亲王从未曾上过疆场,且恃才傲物,只怕雄师取胜不易。而天子漫不经心道:“胜了就罢了,如果败了,朕恰好治他的罪。”
随在豫亲王马后的迟晋然被风吹得一颤抖,见豫亲王只是奔驰赶路,风吹起他肩上所系披风,漫卷如旗。侍从所执火把的火苗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映得豫亲王一张脸庞,亦是忽明忽暗。
豫亲王沉默未语,多顺忽道:“王爷,要不……”
豫亲王带着多顺,轻骑简从出了城,待至西觉山下寺门,但见云台矗立,石阶如梯。就此上山去,傍晚时分气候阴霾欲雨,而大殿佛阁巍峨,寺中到处点着药草熏香,漂渺的淡白烟雾环绕在殿角,飞檐上悬着铜铃,被风吹得泠泠有声,宛然如磬。
多顺只好垂手道:“是。”
豫亲王仍发着热,自发浑身有力,见他胶葛不清,唯有哭笑不得:“我只去三五日,等病好了就返来,你做出这类窝囊模样做甚?”
因是先祖帝手泽,豫亲王清算衣衿,方才恭敬入内。待进得院中,但见木窗如洗,几案映碧,满院翠色苍冷,一洗繁华气象。院中不过数茎梧桐,倒落了各处的黄叶,堆积砌下。砌下虽还是砖地,但苍苔点点,如生霜花。而举目望去,唯见修篁如海,瞻仰才见一角天空净如琉璃澄碧。豫亲王不由道:“居此读书甚佳。”智光法师但笑不语,命小沙弥在廊下煎了药茶,他颇知药理,亲身替豫亲王评脉,沉吟道:“王爷这病倒不似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