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豫亲王本身也病倒了,开初只觉得是劳累过分,厥后发觉低烧不退,虽无腹泻之症,但几天以后,仍旧药石无灵。贰心下明白,只怕本身也染了疫症,以是当机立断,一面遣人知会程溥,一面预备孤身移居大梵刹。只是唯恐天子担忧,以是只是瞒着。多顺苦劝不得,忍不住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豫亲霸道:“你哭甚么?”
客岁的进项实在是抄没慕氏产业,慕家百年望族,具有良田、地契、房屋、金银、私禀无计数,折银达两百四十余万两,让朝廷足足过了一年的好日子。
豫亲王对天子调派睿亲王统军亦持贰言,因为睿亲王从未曾上过疆场,且恃才傲物,只怕雄师取胜不易。而天子漫不经心道:“胜了就罢了,如果败了,朕恰好治他的罪。”
多顺一边拭泪一边道:“王爷到那里,奴婢就到那里。王爷打小就是奴婢抱大的,奴婢服侍王爷这么多年,一天也没离了王爷,王爷如果嫌弃奴婢,奴婢只要往这柱子上一头碰死了。”
百官同僚之间,若无要紧公事亦不来往,朝议临时停了,因天子不在京中,内阁每日便在豫亲王府上相聚,商讨要紧的政务。程溥年纪大了,操心不了太多,但南边赈灾,北方用兵,事无大小,豫亲王还是得样样过问。这倒还罢了,最要紧的是钱,国库里的银子每日流水般地花出去,仍保持不结局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户部侍郎李绪喟然长叹,“王爷也晓得,早就是寅吃卯粮,客岁虽有一笔大的进项,但河工与军费两端开消,另有陵工与定州开凿的商渠,四个锅儿三个盖,如何掩得住?”
豫亲霸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亏你还读过几年私塾,不知圣贤书都念到那里去了。”
风吹过竹叶簌簌如急雨,智光法师浅笑道:“王爷果是有缘人。”遥遥指导院门之上,但见一方匾额,字极拙雅,却恰是“此静坐”三字,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因是先祖帝手泽,豫亲王清算衣衿,方才恭敬入内。待进得院中,但见木窗如洗,几案映碧,满院翠色苍冷,一洗繁华气象。院中不过数茎梧桐,倒落了各处的黄叶,堆积砌下。砌下虽还是砖地,但苍苔点点,如生霜花。而举目望去,唯见修篁如海,瞻仰才见一角天空净如琉璃澄碧。豫亲王不由道:“居此读书甚佳。”智光法师但笑不语,命小沙弥在廊下煎了药茶,他颇知药理,亲身替豫亲王评脉,沉吟道:“王爷这病倒不似疫症。”
豫亲霸道:“你倒还真啰嗦起来了。”
多顺只好垂手道:“是。”
此处地僻清幽,西墙以外忽传来女子嘤嘤泣声,清楚可闻,豫亲王不由大觉不测。僧家禅地,如何会有女子抽泣之声,何况幽篁深处,露苔泠泠,更令人疑是耳误。
在一侧侍立的文书李据听了并未动声色,却在当晚给豫亲王的修书密报中胪陈其情,甚为忧愁:“张狂粗心,口齿轻浮,只恐败迹已露。”
豫亲王沉默未语,多顺忽道:“王爷,要不……”
迟晋然见他身子蓦地一歪,不由惊得叫了一声,豫亲王本能带紧了缰绳,挺直了身子,有几分歉然:“差点睡着了。”
豫亲王带着多顺,轻骑简从出了城,待至西觉山下寺门,但见云台矗立,石阶如梯。就此上山去,傍晚时分气候阴霾欲雨,而大殿佛阁巍峨,寺中到处点着药草熏香,漂渺的淡白烟雾环绕在殿角,飞檐上悬着铜铃,被风吹得泠泠有声,宛然如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