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〇年十月下旬于京郊黄金台
继《聊斋志异》以后,又呈现了《新齐谐》、《谐铎》、《夜谭随录》等一批条记小说。有的仅笔法仿《聊斋》而杂记方物,既不敢触及社会题目,又写不出动听的故事和人物形象,无愤激之情,有闲暇之致,“戏编”笔墨以自赏,与群众的痛苦不相干,从精力上同《聊斋志异》是背叛的,乃至是对峙的,如何能算作一个流派呢?
仅从这几个方面,就能看出几位小说家是沿着一条路走过来的。如果说中国当代小说史上的第一个岑岭的呈现,是由明朝的几部口语长篇小说为代表,那么,第二个岑岭就是由清初白话的《聊斋志异》和口语的《儒林外史》、《红楼梦》表示出来的。文白在思惟上合流,把当代小说推向了最后的更高的新阶段。
稍可同《聊斋志异》对抗者,是乾嘉时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条记》,并欲取而代之。纪晓岚是总编《四库全书》的大学者,但是一比较蒲松龄,他就现出才短了。“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小说既述见闻,即属叙事,不比戏场关目,随便装点;……今燕昵之词,媒狎之态,纤细盘曲,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之?又所未解也。”为甚么“未解”,分不清小说和非小说的辨别嘛!遵循他的观点,则其他长篇小说更不成解矣。一个不懂小说的人,要写一部书以代替流行百年的小说,不免要落空。以是,《聊斋志异》流行到现在,而《阅微草堂条记》在社会上的影响就很小了。至于它今后的一些同范例的书,则“已不敷以称小说”,更与《聊斋志异》不相类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说《聊斋志异》是白话小说体系中空前绝后的一部巨著,何尝不成。
十八世纪的小说家曹雪芹踏上了蒲松龄斥地的路,并在这个根本上提出了新的题目。蒲松龄眼下的“乱世”,到了曹雪芹的眼下就成了“季世”,是以他不去“哭皇天”,以为天也出缺点,需求补。但是,补天的石头另有一块没用完就补上了“天洞”,成果呢,仍然不是好天,天下仍然是“美中不敷今方信”,如何办?干脆等它塌了吧,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洁净!曹雪芹走到这里也止步了。这是“最后的题目”,他今后的小说家答复不了,只好由汗青来答复了。
《聊斋志异》提出的上述三个严峻的、锋利的社会题目,蒲松龄之前今后的哲学家、思惟家也看到了,特别是他今后的小说家也看到了,并且一步一步看得更深更透。思惟家同小说家不期而遇地共同地重视到这些题目,构成了一股庞大的汗青潮流。他们自发或不自发地解剖着这个封建社会晚期的腐臭特性,摸索着向那边去。这不是思惟家小说家的异想天开,而是社会的客观生长在他们脑筋中直接的或盘曲的反应,至于反应的程度如何,当作详细的阐发。但是作为一种带有共同性的摸干脆的思惟潮流,那就有它的开辟者和继起者。而在小说范畴里,这个开辟者应当是写白话小说的蒲松龄,继起者则是写口语长篇小说的吴敬梓和曹雪芹。这是白话小说和口语小说在思惟潮流方面的合流,站到了一条战线上,以是说纯真的以为《聊斋志异》是白话小说的集大成者不敷全面,事理也在这里。
对于一个思惟家或文学家,看他对人类的进献,不是要求他能达到他今后的人所能达到的程度,而是看他比之前的人提出了甚么新的题目,固然厥后的人对这些题目熟谙会越来越深切全面,却不能以此来责备他的“范围性”。我感觉对蒲松龄在《聊斋志异》(暂不触及他别的的作品)所表示出的思惟上的庞大性或冲突,既应当与他之前的小说家比较,也应当和他今后的小说家比较,把他当作一其中间环节,或者说是个过渡阶段,那便能够更合适实际地评价他的汗青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