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中不逞之徒,闻二商去,又攻之。复执大商,榜楚并兼,梏毒惨至,统统金资,悉以赎命。盗临去,开廪呼村中贫者,恣所取,瞬息都尽。次日二商始闻,及奔视,则兄已昏愦不能语,开目见弟,但以手抓床席罢了。少顷遂死。二商忿诉邑宰。盗魁逃窜,莫可缉获。盗粟者百余人,皆里中穷户,州守亦莫如何。
大商虽被创,而金帛无所亡失,谓妻曰:“今所遗留,悉出弟赐,宜分给之。”妻曰:“汝有好兄弟,不受此苦矣!”商乃不言。二商家绝食,谓兄必有一报,久之寂不闻。妇不能待,使子捉囊往从贷,得斗粟而返。妇怒其少欲反之,二商止之。逾两月,贫馁愈不成支。二商曰:“今无术能够餬口,不如鬻宅于兄。兄恐我他去,或不受券而恤焉,未可知;纵或不然,得十余金,亦可存活。”妻觉得然,遣子操券诣大商。大商告之妇,且曰:“弟即不仁,我手足也。彼去则我伶仃,不如反其券而周之。”妻曰:“不然、彼言去,挟我也;果尔,则适堕其谋。人间无兄弟者,便都死却耶?我高葺墙垣,亦足自固。不如受其券,从所适,亦能够广吾宅。”计定,令二商押署券尾,付直而去。二商因而徙居邻村。
异史氏曰:“闻大商一介不轻取与,亦猖洁自好者也。然妇言是听,愦愦不置一词,恝情骨肉,卒以吝死。呜呼!亦何怪哉!二商以贫始,以素封终。为人何所长?但不甚遵阃教耳。呜呼!一行分歧,而品德遂异。”
王因而深重羽士,留居府内。羽士曰:“野人之性,视宫殿如藩笼,不如秀才家得自在也。”每至中夜,必还其所,时而坚留,亦遂宿止。辄于筵间,倒置四时花木为戏。王问曰:“闻神仙亦不能忘情,果否?”对曰:“或神仙然耳;臣非神仙,故心如枯木矣。”一夜宿府中,王遣少妓往试之。入其室,数呼不该,烛之,则瞑坐榻上。摇之,目一闪即复合;再摇之,齁声作矣。推之,则遂手而倒,酣卧如雷;弹其额,逆指作铁釜声。返以白王。王使刺一针,针弗入。推之,重不成摇;加十余人举掷床下,若千斤石堕地者。旦而窥之,仍眠地上。醒而笑曰:“一场恶睡,堕床下不觉耶!”后女子辈每于其坐卧时,按之为戏,初按犹软,再按则铁石矣。
莒人商姓者,兄富而弟贫,邻垣而居。康熙间,岁大凶,弟朝夕不自给。一日,日向午,尚未举火、空腹蹀踱,无觉得计。妻令往告兄,商曰:“无益。脱兄怜我贫也,当早有以处此矣。”妻固强之,商便使其子往,少顷白手而返。商曰:“何如哉!”妻详问阿伯云何,子曰:“伯迟疑目视伯母,伯母告我曰:‘兄弟析居,有饭各食,谁复能相顾也。’”伉俪无言,暂以残盎败榻,少易糠秕而生。
二商
沂水秀才
异史氏曰:“袖里乾坤,前人之寓言耳,岂真有之耶?抑何其奇也!中有六合、有日月,能够娶妻生子,而又元催科之苦,人事之烦,则袖中虮虱,何殊桃源鸡犬哉!设容人常住,老因而乡可耳。”
里中三四恶少,窥大商饶足,夜逾坦入。伉俪警寤,鸣盥器而号。邻居共嫉之,无援者。不得已疾呼二商,商闻嫂鸣欲趋救,妻止之,大声对嫂曰:“兄弟析居,有祸各受,谁复能相顾也!”俄,盗破扉,执大商及妇炮烙之,呼声綦惨。二商曰:“彼固无情,焉有坐视兄死而不救者!”率子越垣,大声疾呼。二商父子故武勇,人所害怕,又惊骇致他援,盗乃去。视兄嫂两股焦灼,扶榻上,调集婢仆,乃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