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长清,视风景如昨。无烦问途,竟至兰若。弟子数人见高朋至,伏谒甚恭。乃问:“老衲焉往?”答云:“吾师曩已物化。”问墓所,群导以往,则三尺孤坟,荒草犹未合也。众僧不知何意。既而戒马欲归,嘱曰:“汝师戒行之僧,所遗手泽宜恪守,勿俾破坏。众唯唯。乃行。

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含蓄,工诗。有执友令露台,寄函招之。生往,令适卒,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佣为寺僧誊写。寺西百余步有单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讼冷落,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

大略蛇人之弄蛇也,止以二尺为率,大则太重,辄更易。缘二青驯,故未遽弃。又二三年,长三尺余,卧则笥为之满,遂决去之。一日至淄邑东山间,饲以美饵,祝而纵之。既去,顷之复来,蜿蜒笥外。蛇人挥曰:“去之!世无百年不散之筵。今后隐身大谷,必且为神龙,笥中何能够久居也?”蛇乃去。蛇人目送之。已而复返,挥之不去,以首触笥,小青在中亦震震而动。蛇人悟曰:“得毋欲别小青也?”乃发笥,小青径出,因与交首吐舌,似相告语。已而委蛇并去。方意小青不还,俄而踽踽独来,竟入笥卧。由此随在物色,迄无佳者,而小青亦渐大不成弄。后得一头亦颇驯,然终不如小青良。而小青粗于儿臂矣。

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价上弦,幸月色昏黄,流派可辨。摩娑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亮敬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很久,更无少异,暗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一更向尽,恍忽欲寐。楼下有履声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猝见公,惊而却退。语先人曰:“有生人在。”下问:“谁也?”答云:“不识。”俄一老翁上,就公凝睇,曰:“此殷尚书,其睡已酣。但办吾事,相公俶傥,或不叱怪。”乃相率入楼,楼门尽辟。移时来往者益众。楼上灯辉如昼。公稍稍转侧作嚏咳。翁闻公醒,乃出跪而言曰:“小人有箕帚女,彻夜于归。不料有触朱紫,望勿深罪。”公起,曳之曰:“不知今夕嘉礼,惭无以贺。”翁曰:“朱紫光临,压除凶煞,幸矣。即烦陪坐,倍益光宠。”公喜,应之。入视楼中,陈列瑰丽。遂有妇人出拜,年可四十余。翁曰:“此山荆。”公揖之。俄闻笙乐聒耳,有奔而上者,曰:“至矣!”翁趋迎,公亦立俟。少间笼纱一簇,导新郎入。年可十七八,丰采韶秀。翁命先与高朋为礼。少年目公。公若为傧,执半主礼。次翁婿交拜,已,乃即席。少间粉黛云从,酒胾雾霈,玉碗金瓯,光映几案。酒数行,翁唤女奴请蜜斯来。女奴诺而入,很久不出。翁自起,搴韩促之。俄婢娼辈拥新人出,环佩璆然,麝兰散馥。翁命向上拜。起,即坐母侧。微目之,翠凤明珰,容华绝世。既而酌以金爵,大容数斗。公思此物能够持验同人,阴内袖中。伪醉隐几,颓但是寝。皆曰:“相公醉矣。”居无何,闻新郎告行,笙乐暴作,纷繁下楼而去。已而仆人敛酒具,小一爵,冥搜不得。或窃议卧客。翁急戒勿语,唯恐公闻。

王公筠仓莅任楚中,拟登龙虎山谒天师。及湖,甫登舟,即有一人驾小艇来,使舟中报酬通。公见之,貌修伟,怀中出天师刺,曰:“闻驺从将临,先遣负弩。”公讶其预知,益神之,诚意而往。

异史氏曰:“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交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俨但是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转思下井复投石焉;又不但是药石相投,悍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不且出斯蛇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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