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氏曰:“嗟乎!冷暖之态,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尽力,老迈徒伤’。惜无好胜才子,作镜影悲笑耳。吾愿恒河沙数神仙,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困海中,少苦众生矣。 ”

佟客

沂水某,明季充辽阳军。会辽城陷,为乱兵所杀;头虽断犹不甚死。至夜一人执簿来,按点诸鬼。至某,谓其不宜死,使摆布续其头而送之。遂共取头按项上,群扶之,风声簌簌,行移时,置之而去。视其地则故里也。沂令闻之,疑其窃逃。拘讯而得其情,颇不信;又审其颈无少断痕,将刑之。某曰:“言无可凭信,但请寄狱中。断头可假,陷城不成假。设辽城无恙,然后受刑未晚也。”令从之。数日辽信至,光阴一如所言,遂释之。

异史氏曰:“忠孝,人之血性;古来臣子而不能死君父者,其初岂遂无提戈壮往时哉,要皆一转念误之耳。昔解缙与方孝儒相约以死,而卒食其言;安知矢约归后,不听床头人呜泣哉?”

天未明。儿出就学。徐方起,即有婢来捧巾侍盥,即执壶人也。日给三餐悉此婢,至夕又来扫榻。徐问:“何无僮仆?”婢笑不言,布衾径去。次夕复至。入以游语,婢笑不拒,遂与狎。因告曰:“吾家并无男人,外事则托施舅。妾名爱奴。夫人雅敬先生,恐诸婢不洁,故以妾来。本日但须缄密,恐发觉,两无颜也。”一夜共寝忘晓,为公子所遭,徐惭怍不自安。至夕婢来曰:“幸夫人重君,不然败矣!公子入告,夫人急掩其口,若恐君闻。但戒妾勿得久留斋馆罢了。”言已遂去。徐甚德之。

明春,刘落第。凤仙以招祸,故悉辞内戚之贺。刘亦更不他娶。及为郎官,纳妾,生二子。

安丘张贡士,寝疾,仰卧床头。忽见心头有小人出,长仅半尺;儒冠儒服,作俳优状。唱昆山曲,调子清澈,说白、自道名贯,一与己同;所唱节末,皆其平生所遭。四折既毕,吟诗而没。张犹记其梗概,为人述之。

初来、仪从过盛,观者如市,有两寇窥见美人,灵魂丧失,因谋劫诸途。侦其离村,尾之而去。相隔不盈一尺,马极奔不能及。至一处,两崖夹道,舆行稍缓;追及之,持刀吼咤,人众都奔。上马启帘,则老妪坐焉。方疑误掠其母;才他顾,而兵伤右臂,顷已被缚。凝睇之,崖并非崖,乃平乐城门也;舆中则李进士母,自乡中归耳。一寇后至,亦被断马足而絷之。门丁执送太守,一讯而伏。时有悍贼未获,诘之,即其人也。

河间徐生,设教于恩。腊初归,途遇一叟,核阅曰:“徐先生撤帐矣。明岁授教何所?”答曰:“仍旧。”叟曰:“敬业姓施。有舍甥延求明师,适托某至东疃聘吕子廉,渠已受贽稷门。君如苟就,束仪请倍于恩。”徐以成约为辞。叟曰:“信行君子也。然去新岁尚远,敬以黄金一两为贽,暂留教之,明岁另议何如?”徐可之。叟下骑呈礼函,且曰:“敝里不遥矣。宅綦隘,饲畜为艰,请即遣仆马去,漫步亦佳。”徐从之,以行李寄叟顿时。

章丘朱生,索刚鲠,设帐于某贡土家。每谴弟子,内辄遣婢为乞免,不听。一口亲诣窗外,与朱关说。朱怒,执界方,痛骂而出。妇惧而奔;朱迫之,自后横市臀股,锵然作皮肉声。令人笑绝!

邑有快役某,每数日不归,妻遂与里中恶棍通。一日归,值少年自房中出,大疑,苦诘妻。妻不平。既于床头得少年遗物,妻窘无词,惟长跪哀乞。某怒甚,掷以绳,逼令自缢。妻请妆服而死,许之。妻乃入室理妆;某自酌以待之,呵叱频催。俄妻炫服出,含涕拜曰:“君果忍令奴死耶?”某盛气咄之,妻返走入房,方将结带,某掷盏呼曰:“咍,返矣!一顶绿头巾,或不能压人死耳。”遂为佳耦如初。此亦大绅者类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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