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大师这一轮鼙鼓,充满殛毙挞伐之气,双手一起一落,在在透暴露扫南荡北的大志。
落羽生淡淡说道:“头如青山岳,手似白雨点,技艺精美,叹为观止,不过……”说到这儿,欲言又止。
乐之扬深知此老崖岸自高,平常的人事都不在他眼里,连夸朱微两个“好”字,当真叫人意想不到。一念及此,也觉与有荣焉,内心对落羽生更加靠近。
乐之扬目送朱微钻入人群,心中没出处一阵混乱:“她走得如许快,莫非不肯定见我?她插手大会有朱元璋的授意么?老天子一贯刚强峻厉,如何会让她女扮男装,面对这么多百姓?古琴、洞箫、编钟、琵琶我都见她用过,羯鼓这玩意儿,她可从没在我面前敲过,所谓心心相印,莫非都是我一厢甘心,哎,她另有多少奥妙瞒着我呢?”
落羽内行拈髯毛,默不出声,宁王见他未曾说“好”,忍不住发问:“落先生,这鼓敲得如何?”
落羽生沉默一下,叹道:“庄周梦胡蝶,胡蝶梦庄周。”宁王一愣:“甚么意义?”落羽生冷冷道:“你仔谛听听,这是人弹琵琶,还是琵琶弹人?”
这时裁判又打出“上甲”,李景隆心有不忿,嘲笑说:“老先生说得头头是道,不知上了台能得几甲?”
他说得客气,落羽生却殊无忧色,仿佛统统未曾产生。梅殷见他神情,犹似兜头淋了一盆冰水,满心热忱化为乌有,无法撤销了交友的动机。
这一句出自白居易《长恨歌》,描述安禄山携四镇雄师南下,幻灭大唐繁华迷梦,将一个千古乱世化为乌有。
乐之扬也是啧啧称奇,心想若论纯厚高深,自以朱微为首,若论沉郁顿挫,落羽生独步当今,但说到奇技淫巧、勾引众生,冲大师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更古怪的是,大和尚深藏若虚,两人争斗多次,对于音乐一事,他未曾透露一丝口风,乐之扬自发受了捉弄,佩服以外又大为愤怒。
“妙极,妙极。”宁王抚掌感喟,“箫声沉郁,不免悲戚,这和尚一变态态,吹对劲兴洋洋,令人如沐东风,本王真是猜想不到。”
环绕沉香大轿,百余名禁军严阵以待,成心偶然地将肩舆与朱微一块儿围了起来,四周的人别说靠近,窥视一眼也难。但是乐之扬身处高台、一目了然,两人遥相对望、无所停滞。乐之扬心胸起伏,恨不得冲下台去,拉着朱微远远逃脱,天涯也好,天涯也好,找一个没人的处所度过余生。
“好!”宁王冲口而出,“这编钟又如何说?”掉头看向落羽生,落羽生淡淡说道:“昆仑玉碎凤凰叫。”
“好!”喝采声有如高山惊雷,乐之扬机警一下,回声觉悟过来,举目看向台上,不由吃了一惊。只见落羽生放下琵琶,缓缓走下台来,敢情他发楞发痴的当儿,老头儿已经吹奏完了五种乐器。乐之扬自大音乐之道,听音解律,周郎回顾,谁料一涉后代知情,竟然有眼如盲、有耳如聋,再出色的音乐也听不见一丝一毫。
其他四人面面相对,梅殷咳嗽一声,干笑道:“甚么小女人,清楚是个大男人。”落羽生嘿了一声,不再言语。
编钟乐律精确、法度精严,纵不决计为之,也自有一股雍容气度,吹奏宫廷雅乐,再也合适不过。只见两支钟槌轻灵窜改,指东打西,无一处不精准,无一声不当帖,吹奏到妙处,铜槌瓜代来去,高低摆布驰骋,恍若数十支钟槌同时敲击数十枚编钟,钟声绵绵密密,直如龙吟天外,令民气潮顿起。乐之扬听得入迷,忍不住应和钟声轻声吟唱:
宁王听得舒畅,向落羽生笑道:“这箫声又如何描述?”落羽生随口答道:“上穷碧落下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