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听了这话,想了想,忽而笑道:“牛鼻子,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解开了朕一个大大的心结。即便如此,正如汉武帝所说:‘吾当其劳,遗逸与汝’,朕能做的事情必然做完,决不留给后代子孙!”说到这儿,豪气顿生,看了朱微一眼,脸上透暴露慈爱笑容,“牛鼻子,你此次入宫,本是见不着微儿的。”
“孩子话!”朱元璋大皱眉头,“女孩子哪儿有不嫁人的?朕已年过古稀,自古帝王,活过七十的也很少见。再今后去,光阴无多,孩子们中间,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允炆和你,再过几日,十七儿回京,朕让他亲身送你过门……”
“天然,天然。”席应真哈哈大笑,“放眼天下,谁又比得上陛下短长?”
“马草率虎。”朱元璋口气冷酷,“那孩子人才尚可,可要共同微儿,朕也不太对劲。”
忽听朱微幽幽说道:“女儿宁肯毕生不嫁,一辈子奉侍父皇。”乐之扬的心回声一颤,转眼偷看,朱微神采惨白,愁眉不展,两眼看着空中,眼里透出一丝茫然。
“牛鼻子光会说嘴。”朱元璋重重冷哼一声,“盐帮近年坐大,号称三十万之众,一旦天下有变,岂不又是一个张士诚?但盐帮越强大,寡人越欢畅,比如一群鸟雀,如果散落林中,寡人一一射杀,大是耗时吃力,但若全都进了一只笼子,一把火便能够烧个干清干净。”
冷玄站在老天子身后,还是一身白衣,双目半睁半闭,世人入殿,他也不抬眼。朱微扶着瑶琴,站在老天子身边,两年不见,少女光彩胜昔,更添鲜艳,清如子玉,白若素莲,个子高挑如许,有如带露名花,将开未放,惹人垂怜。
“大成若缺,人间本无万全之事。”席应真手拈长须,微微一笑,“更何况梦是反兆。陛下一国之君,国君梦中饥饿,天下百姓当可饱足,子孙饿死不救,反而是昌隆畅旺之兆。”
席应真坐定,笑道:“多谢陛下赐座,残烛老朽,叫陛下见笑了。”
“朕出身寒微,古今少有,能得江山实属天意,故而名将奇才尽罗麾下,扫南荡北也未逢敌手。但是天道不测、世事难知,时来六合皆同力,运去豪杰不自在,元人高出四极,当年多么强大,一朝乱政,立即土崩崩溃。天能成之,也能败之,朕夙夜忧心,不敢懒惰,只恐稍有差池,又步了大元的后尘。”
席应真听到这儿,忽地放声大笑。殿中“咦”了一声,朱元璋说道:“牛鼻子来了。”朱微也说:“师父到了。”语声中透出不堪高兴。
正想着,忽听朱微幽幽开口,声音清软动听:“父皇受命于天,天意高不成测,天时却有通例,以是日月有起有落、四时有冷有热。四时之气,逆之则伤,日月之升,反之则病。父皇勤于政事,夜不安寝,又不问春秋寒暑,故而堆集下了伤病之气。灵丹灵药,只是凡俗之物,又岂能与天时相对抗?父皇白日服药,夜里又批阅奏章,病气去了又来,故而几次不愈。《易经》上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适应天时疗摄生息,赛过世上统统灵丹灵药。如果把病痛当作仇敌,只要本身强大,仇敌就没有可乘之机,就像兵法上说的:‘先为不成胜,以待敌之可胜’。”
“这还不明白?”朱元璋扫他一眼,忽地哈哈大笑,“因为我已将她许了人了!”
席应真一怔:“为何见不着?”
朱微泪如走珠,夺眶而出,身子微微颤栗,仿佛极力忍耐,才没有放声大哭。朱元璋更加顾恤,拍拍她手,说道:“别哭,朕最讨厌人堕泪了。来,操琴一曲,为父皇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