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应真笑道:“看模样,陛下已经胸有成竹了?”
“陛下何必伤感。”席应真悠然说道,“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幼年丰幼年的作为,大哥有大哥的作为,因时而动,不留遗憾就好。陛下丁壮之时,经纶六合,规复中原,将来天然彪炳青史,垂范后代;现在子孙合座、天下承平,也应当放宽胸怀、乐享嫡亲才是。”
“牛鼻子光会说嘴。”朱元璋重重冷哼一声,“盐帮近年坐大,号称三十万之众,一旦天下有变,岂不又是一个张士诚?但盐帮越强大,寡人越欢畅,比如一群鸟雀,如果散落林中,寡人一一射杀,大是耗时吃力,但若全都进了一只笼子,一把火便能够烧个干清干净。”
“胸有成竹算不上,小有些端倪罢了。”朱元璋淡淡说道,“盐帮乌合之众何足道哉?纵有三十万人,也比不上一小我短长。”
席应真听到这儿,忽地放声大笑。殿中“咦”了一声,朱元璋说道:“牛鼻子来了。”朱微也说:“师父到了。”语声中透出不堪高兴。
殿中沉寂时许,朱元璋忽地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孩子,刀剑也没见过几把,又懂甚么狗屁兵法?朕晓得的,你说来讲去,都是为了这一帮太医摆脱,不说他们医术不好,反而说朕日夜劳累,弄虚了身子,成果病气乘虚而入。比如兵戈,安错了营寨,排错了步地,仇敌攻打出去,当然抵挡不住。哼,孩子话,寡人平生用兵,百战百克,天下群雄何如不了我,戋戋小病又能奈我何?”说到这儿,想起安定天下的豪举,心胸大慰,扬声说,“你们几个,全都滚吧!”
朱微冷静点头,擦干眼泪,坐了下来,抚着那一张“飞瀑连珠”,弹起“普庵咒”来,这一曲是普庵禅师所作,大得空静悠远之意,颇能安神止息、消去胸中烦恶。
席应真笑道:“天下医理大抵相通,陛下杀了他们,厥后人只怕更糟。”朱元璋扫他一眼,扬起脸说:“牛鼻子,这话也只要你能说,换一小我,朕砍掉他的脑袋。”
“你这削发人不说实话。”朱元璋连连点头,“寡人纵不平老,但也不得不老,工夫催迫,桑榆已晚,我们这一辈人,算是走到头了。”说到这儿,白眉耷拉下去,神采颇是黯然。
殿内响起唯唯诺诺之声,忽听朱微又说:“李太医留步,相烦将这一剂汤药再煎一副……”话没说完,朱元璋“呸”了一声,说道:“才说了治病在于自强,如何又要煎药来吃?”
“谁啊?”席应真一脸惊奇,“老道避世已久,不知陛下所指。”
忽听朱微幽幽说道:“女儿宁肯毕生不嫁,一辈子奉侍父皇。”乐之扬的心回声一颤,转眼偷看,朱微神采惨白,愁眉不展,两眼看着空中,眼里透出一丝茫然。
朱元璋看他时许,一字字地说:“西城之主梁思禽!”
朱微安闲道:“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如果仇敌太强,偶尔也要调集援兵。”朱元璋沉默一下,嘿然道:“小丫头正理多多,听你一说,寡人不将病治好,岂不跟打了败仗一样?罢了,喝药就喝药,免得输了这一仗,老子脸面无光。但你小丫头牙尖嘴利,为父也要罚你。”
席应真一怔:“为何见不着?”
太医们一听,纷繁大呼“冤枉”。乐之扬也觉心惊,他与朱元璋见过两次,深知此人猜忌残暴、心狠手辣,只听他这一席话,这几个太医性命难保。乐之扬转眼看去,席应真站在原处,还是一动不动,不由深思:“席道长是朱元璋的老友,不知能不能劝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