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应真“啊”了一声，乐之扬却如挨了一记闷棍，两耳嗡嗡作响，浑身热血乱窜，幸亏他低头垂目，无人瞥见他的神采。乐之扬心乱如麻，想要昂首去看朱微，可又不知怎的，心中酸热交集，鼓不起昂首的勇气。
“以朕看来，天下男人，谁也配不上朕的这个女儿。按说她早该嫁人，但是朕挑来挑去，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这几年逆案丛生、公侯荡尽，贵戚后辈越来越少，寡人看来看去，也只要长兴侯的儿子差能人意。定下今后，本该年中结婚，可这半年朕一向抱恙，宫中妃嫔奉侍，又无人能逢迎寡人的性子。只要微儿兰心蕙质、知音解语，有她在朕身边，朕的表情才会舒坦一些。是以原因，朕不忍放她出宫，微儿也甘心推迟婚期，留在朕身边奉侍。唉，只是这么一来，倒误了她的毕生大事……”
朱微说道：“女儿甘受惩罚。”朱元璋笑道：“就罚你操琴，寡人药没喝完，你就不准停下来。”朱浅笑道：“父皇这哪儿是罚？清楚就是赏了。能为父皇鼓琴，女儿幸何如之。”
忽听席应真缓缓说道：“不晓得是哪一个男人有如许的福分？”朱元璋说道：“长兴侯耿炳文的儿子耿璇。”
太医宫女鱼贯而出。席应真方外之人，以方外之礼觐见。朱元璋见他衰弱，大为惊奇，席应真也看他老朽衰病，回想当年旧事，心中不堪凄怆。两个老友沉默相对，一时之间，内心均有豪杰迟暮之感。
“马草率虎。”朱元璋口气冷酷，“那孩子人才尚可，可要共同微儿，朕也不太对劲。”
“也没去哪儿，找了一个深山大谷清修打坐。”
“还不敷。”朱元璋一拍桌子，“朕死之前，另有四件事未了。”席应真笑道：“哪四件事？”
太医们一听，纷繁大呼“冤枉”。乐之扬也觉心惊，他与朱元璋见过两次，深知此人猜忌残暴、心狠手辣，只听他这一席话，这几个太医性命难保。乐之扬转眼看去，席应真站在原处，还是一动不动，不由深思：“席道长是朱元璋的老友，不知能不能劝服他？”
殿中沉寂时许，朱元璋忽地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孩子，刀剑也没见过几把，又懂甚么狗屁兵法？朕晓得的，你说来讲去，都是为了这一帮太医摆脱，不说他们医术不好，反而说朕日夜劳累，弄虚了身子，成果病气乘虚而入。比如兵戈，安错了营寨，排错了步地，仇敌攻打出去，当然抵挡不住。哼，孩子话，寡人平生用兵，百战百克，天下群雄何如不了我，戋戋小病又能奈我何？”说到这儿，想起安定天下的豪举，心胸大慰，扬声说，“你们几个，全都滚吧！”
席应真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这几年，陛下砍下的脑袋还少么？”
朱元璋见乐之扬要拜，挥手说：“小羽士免礼，扶老羽士过来。”乐之扬低着头，搀扶席应真走向龙榻。朱微也迎上前来，从左边扶住席应真，眼角余光扫来，乐之扬忙又转过脸去，心子突突乱跳，整小我微微颤栗。
席应真笑道：“看模样，陛下已经胸有成竹了？”
“陛下何必伤感。”席应真悠然说道，“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幼年丰幼年的作为，大哥有大哥的作为，因时而动，不留遗憾就好。陛下丁壮之时，经纶六合，规复中原，将来天然彪炳青史，垂范后代；现在子孙合座、天下承平，也应当放宽胸怀、乐享嫡亲才是。”
朱元璋扳起指头，森然说道：“东岛、西城、蒙元、盐帮，这四害不除，朕死不瞑目。”
“天然，天然。”席应真哈哈大笑，“放眼天下，谁又比得上陛下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