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盯着盖勋,一字一顿,字字如锤:
孙宇的眉头缓缓皱起,他仿佛明白了两人究竟在说甚么。
百年前一部《盐铁论》便为这场长达三百年的争辩停止了完美的解释。
长安不首要了,河西四郡还首要吗?
孙宇在一旁点点头,倒是不说话。两人皆是晓得他性子,傅燮便道:“送你返来的滇吾羌的大首级滇吾,可见你在西羌民气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他做不到。”傅燮冷着脸,望着盖勋,悄悄摇了点头。
世家朱门们想要的只是长治久安,平生繁华,却不会管这苦苦挣扎的凉州百姓,他们的先祖,本就是孝武天子为了戍边而迁徙来此的罪犯、流民,又那里算得上是人?
傅燮神采骤变,霍然怒道:“盖元固!你说甚么?”
“我不肯班超、班勇、耿恭这些前辈们用血换返来的国土,在我手上丢了,傅燮丢不起这小我。”
“他要的是,以天下养凉州。”
傅燮眼神一黯,淡淡道:“我晓得,羌族雄师兵锋直指汉阳,很快,我们便会与他们短兵相接。”
“为人,为臣,为官,傅燮皆不敢言‘叛变’二字,不敢做不忠不义的无耻之人。”
“寸土寸血,傅燮不过一儒生,还算读过经史,做人一世数十载,所求不过俯仰于六合,无愧此民气,官拜太守,总归要对得起这汉阳郡的一郡生民,便是死,我也要死在他们前头。”
“你能被送返来,也是幸事。”
盖勋喘了一口气,低声道:“南容兄,韩遂之法一定不成用。”
全部凉州就像是大汉躯体上的肉瘤,瘠薄、衰弱、人丁少、民风彪悍,北有鲜卑和匈奴,西有羌族,凉州只会伸手向大汉要钱、要兵,乃至连凉州的士人,都想向大汉要权。
孙宇没有直接答复,只是淡淡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盖勋刹时将目光转到他的身上,声音中倍感果断:“三百年前孝武天子让步过。”
“你若敢存这个心机,傅南容现在便杀你!”
“傅南容地府之下,不敢面对四百年来死在这西北边疆上的数十万将士,不敢面对在存亡之间苦苦挣扎的无辜生灵,更不敢见列祖列宗、见二十二代天子,说傅燮做了投敌卖国之人。”
“可这代价,终归值得。”盖勋短促道:“三百年了,西域已经丢了,韩遂是想要某些人明白,再不保护西疆,能够连长安都要丢。”
盖勋神采变都未曾变,唯有眼神中多了几分哀色。
傅燮在中间,神采已垂垂冷峻,冰冷道:“你晓得,四百年来未有人让步,现在而后,更不会有人让步。”
“你好生考虑罢。”傅燮回身,安闲而去。
“我不肯世人皆说西凉士人皆无骨,变作胡族喽啰。”
“本日事急,有死罢了。”
傅燮接着他的话,怒极反笑道:“弃守凉州、置十二郡国百万百姓于不顾,然后弃守秦川、弃守长安,令十二帝陵墓与旧都翻做焦土!”
在贰心中,太守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份任务。肩上之担,守土卫疆保民罢了。六个字,要以命相抵。
他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现在的大汉,帝都是雒阳,不是长安。”
韩文约,你,终是叛变了这十年厚交,叛变了四百年大汉。
盖勋靠在床榻上,身心俱疲,望着傅燮和孙宇,亦是竭力挤出一丝笑意:“活着返来,是不是有些出乎料想?”
他冲孙宇微微一笑:“为西凉百姓而死,傅燮死而无憾。孙府君且留汉阳,傅燮恳请府君,燮倘若身故,可否代替太守之责?”
孙宇终是动容,他正了正衣冠,平生第一次冲人下拜:“孙宇,愿以命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