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院里,三年前栽下的七八棵泡桐树已长得有碗口粗了,它们将稠密的枝叶相互交叉在一起,在轻风中摇摆着树冠,像密切无间的朋友在诉说心语。暮色中,顾罡韬抬头躺在炕上,调皮和赵天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顾罡韬眯起眼,看到调皮不断地玩弄手指,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赵天星呆呆地站着,苦衷重重,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才清清喉咙说:“罡子,我看你一点都不急,又要招工了,你晓得不?”
陈长太坐在炕沿,故作平静地端起黄亮亮的水烟袋吸了起来。烟锅里收回咕嘟嘟的响声,他的嘴和鼻孔喷出浓浓的烟雾,提起烟嘴儿“噗”地一吹,燃过的烟灰蛋就弹到了地上。
这天早上,顾罡韬吆了一头壮硕的大黄牛,手握犁拐,脚踩犁沟,努力地闲逛着短鞭。
说话间天已大亮,顾罡韬远远瞥见陈跛子手按着膝盖,一斜一晃地朝他摆手:“你这个娃呀,明显晓得叔的腿脚倒霉索,还不给我言传一下,看把叔撵得头上都冒水哩!”
顾罡韬看了赵天星一眼:“你说的是大话,让我先走,你俩当牛郎织女?我无所谓,四个年初都熬畴昔了,还在乎再呆上一年半载?再说了,我还想多陪她一阵子,万一她如果哪天返来,推开门一小我都没有,谁号召她呢?”
“对,就不走咧,再让你嫂子给你相端个俊媳妇,生两个胖娃娃,那该多洋火呀!”贺队长在一旁帮腔。
陈长太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真想一口气跑到大队部,用高音喇叭唤来民兵,把这个小匪贼绑起来美美经验一顿。可当真一想,额头上不由得排泄一层汗雾,这碎崽娃但是个叫驴子,大庭广众之下,指着我的鼻尖尖让我下不来台的是他;抽黄工地上,跳进黄河救人的是他;带领姜沟民兵连苦战一百天,扛回“硬骨头民兵连”旗旗的也是他;为了两端猪差点把人打死的阿谁二杆子还是他。这不知怕怕的碎崽娃,在喇叭上一喊,不费啥劲就能把他绑起来,但是绑人轻易放人难啊!
话音未落,顾罡韬一把拔下扎在炕沿的菜刀。
陈长太本能地架起胳膊:“你,你想干啥?”
汽车策动了,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候。调皮仍然哭得不能自抑,顾罡韬朗声道:“天星、淘部长,归去好好干,在西安等着哥儿们!”
顾罡韬故作难为情地摇点头,“我这小我嘴馋身懒,哪个俊女子情愿嫁给我?”
陈长太的口气和缓了些:“是这,你先归去,这事得开队委会研讨研讨再说。”
陈跛子立即一瘸一拐朝胡日鬼扑来:“你狗日的脸黑得像锅底,牙龇着能溜瓜皮,到不了西安就让人撵返来咧!”
只要顾罡韬,挺胸举头,在浩繁车把式和牲口中间,旁若无人地用鞭梢批示着他的牲口。那副神情,倒像一名驯兽师,毫不吃力地就把牲口领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一鞭子也没抽,很快套好了车,跳到车辕上,用嘲弄的目光看了他的同业们一眼。
看到这般风景,陈长太神采惨白:“你,你这是……”
顾罡韬盘腿坐得太久了,双腿有些麻痹,他手撑着地,艰巨地站起来,拍打了几下屁股上的土,曾经的生离死别让他再次感到刻骨铭心的伤痛……
“噢,”顾罡韬蹙起眉头,冷冷地说,“一大朝晨,你把我吵醒就是让我听你吹牛皮撂砖头来了?”
来到良义镇,调皮、天星提着大包小包挤上了开往西安的长途汽车。
顾罡韬坐在车辕前,不时地转头望望身后的天星和调皮,他俩像被霜打了似的一句话都没有。顾罡韬突破了沉默,从衣兜里取出写好的两封信递到天星手上,大声说道:“喂!这是两封信,一封给李教员,一封交给我妈,该说的话都在上面,你要好好阐扬嘴皮子上的工夫,把这鬼处所吹得好听一些,让他们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