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爷,看看我的车!”祥子把新车拉到人和厂去。

祥子摇了点头。

祥子一边吃,一边把被兵拉去的事说了一遍。

因而,祥子找到了包月,就去室第门;掉了事而又去拉散座,便住在人和厂。

他的铺盖还在西安门大街人和车厂呢,天然他想奔那边去。因为没有家小,他一贯是住在车厂里,固然并不永久拉厂子里的车。人和的老板刘四爷是已快七十岁的人了;人老,心可不诚恳。年青的时候他当过库兵,设过赌场,买卖过人丁,放过阎王账。干这些谋生所应有的资格与本领――力量,心路,手腕,寒暄,字号等等――刘四爷都有。在前清的时候,打过群架,抢过良家妇女,跪过铁索。跪上铁索,刘四并没皱一皱眉,没说一个饶命。官司教他硬挺了过来,这叫作“字号”。出了狱,刚巧入了民国,巡警的权势越来越大,刘四爷看出空中上的豪杰已成了畴昔的事儿,即便李逵武松再世也不会有多少机遇了。他开了个洋车厂子。土混浑出身,他晓得如何对于贫民,甚么时候该紧一把儿,那里该松一步儿,他有长于变更的天赋。车夫们没有敢跟他耍骨头的。他一瞪眼,和他哈哈一笑,能把人弄得迷含混糊的,仿佛一脚登在天国,一脚登在天国,只好听他玩弄。到现在,他有六十多辆车,至坏的也是七八成新的,他不存破车。车租,他的比别家的大,但是到三节他比别家多放着两天的份儿。人和厂有处所住,拉他的车的光棍儿,都能够白住――但是得交上车份儿,交不上账而和他苦腻的,他扣下铺盖,把人当个破水壶似的扔出门外。大师如果有个急事急病,只须奉告他一声,他不含混,水里火里他都热情的帮手,这叫作“字号”。

“你干甚么去了?”刘四爷的大圆眼还盯着祥子,“车呢!”

自从一到城里来,他就是“祥子”,仿佛底子没有个姓;现在,“骆驼”摆在“祥子”之上,就更没有人体贴他到底姓甚么了。有姓无姓,他本身也并不在乎。不过,三条牲辩才换了那么几块钱,而本身倒落了个外号,他感觉有点不大上算。

祥子拿着两包洋火,进了人和厂。天还没黑,刘家父女正在吃晚餐。瞥见他出去,虎妞把筷子放下了:

“祥子!你让狼叼了去,还是上非洲挖金矿去了?”

“哼,你这个傻小子!”刘四爷听完,摇了点头,“拉进城来,卖给汤锅,也值十多少块一头;如果夏季驼毛齐备的时候,三匹得卖六十块!”

“车?”祥子啐了口唾沫。

城门洞里挤着百般的车,百般的人,谁也不敢快走,谁可都想快快畴昔,鞭声,喊声,骂声,喇叭声,铃声,笑声,都被门洞儿――像一架放大音机似的――嗡嗡的连成一片,仿佛大家都发着点声音,都嗡嗡的响。祥子的大脚东插一步,西跨一步,两手摆布的拨落,像条瘦长的大鱼,随浪欢腾那样,挤进了城。一眼便看到新街口,门路是那么宽,那么直,他的眼发了光,和东边的屋顶上的反光一样亮。他点了点头。

刘四爷用眉毛梢儿问了句:“哪儿来的?”

“你如果还没吃了的话,一块儿吧!”虎妞仿佛是接待个好朋友。

老头子看了车一眼,点了点头:“不离!”

坐在那边,他不忙了。面前的统统都是熟谙的,敬爱的,就是坐着死去,他仿佛也很乐意。歇了老大半天,他到桥头吃了碗老豆腐:醋,酱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热的乌黑的豆腐一烫,收回点顶香美的味儿,香得使祥子要闭住气;捧着碗,看着那深绿的韭菜末儿,他的手不住的颤抖。吃了一口,豆腐把身里烫开一条路;他本身动手又加了两小勺辣椒油。一碗吃完,他的汗已湿透了裤腰。半闭着眼,把碗递出去:“再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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