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车铺打印子,还不如给我一分利呢!”
“刚吃了两碗老豆腐!”他表示出一点谦逊。
他的铺盖还在西安门大街人和车厂呢,天然他想奔那边去。因为没有家小,他一贯是住在车厂里,固然并不永久拉厂子里的车。人和的老板刘四爷是已快七十岁的人了;人老,心可不诚恳。年青的时候他当过库兵,设过赌场,买卖过人丁,放过阎王账。干这些谋生所应有的资格与本领――力量,心路,手腕,寒暄,字号等等――刘四爷都有。在前清的时候,打过群架,抢过良家妇女,跪过铁索。跪上铁索,刘四并没皱一皱眉,没说一个饶命。官司教他硬挺了过来,这叫作“字号”。出了狱,刚巧入了民国,巡警的权势越来越大,刘四爷看出空中上的豪杰已成了畴昔的事儿,即便李逵武松再世也不会有多少机遇了。他开了个洋车厂子。土混浑出身,他晓得如何对于贫民,甚么时候该紧一把儿,那里该松一步儿,他有长于变更的天赋。车夫们没有敢跟他耍骨头的。他一瞪眼,和他哈哈一笑,能把人弄得迷含混糊的,仿佛一脚登在天国,一脚登在天国,只好听他玩弄。到现在,他有六十多辆车,至坏的也是七八成新的,他不存破车。车租,他的比别家的大,但是到三节他比别家多放着两天的份儿。人和厂有处所住,拉他的车的光棍儿,都能够白住――但是得交上车份儿,交不上账而和他苦腻的,他扣下铺盖,把人当个破水壶似的扔出门外。大师如果有个急事急病,只须奉告他一声,他不含混,水里火里他都热情的帮手,这叫作“字号”。
祥子戴着新草帽,坐在他们劈面。
“我可还得在这儿住,多咱我拉上包月,才去室第门!”祥子颇自大的说。
“借给你?一分利,别人借是二分五!”
刘四爷是虎相。快七十了,腰板不弯,拿起腿还走个十里二十里的。两只大圆眼,大鼻头,方嘴,一对大虎牙,一张口就像个老虎。个子几近与祥子一边儿高,头剃得很亮,没留胡子。他自居老虎,可惜没有儿子,只要个三十七八岁的虎女――晓得刘四爷的就必也晓得虎妞。她也长得虎头虎脑,是以吓住了男人,帮忙父亲办事是把妙手,但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她甚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利落,偶然候更多一些花腔。刘四爷打外,虎妞打内,父女把人和车厂管理得铁筒普通。人和厂成了洋车界的权威,刘家父女的体例常常在车夫与车主的口上,如读书人的引经据典。
太阳平西了,河上的老柳歪歪着,梢头挂着点金光。河里没有多少水,但是长着很多的绿藻,像一条油腻的长绿的带子,窄长,深绿,收回些微腥的潮味。河岸北的麦子已吐了芒,矮小枯干,叶上落了一层灰土。河南的荷塘的绿叶藐小有力的浮在水面上,叶子摆布不时冒起些细碎的小水泡。东边的桥上,来往的人与车过来畴昔,在夕阳中特别显着仓猝,仿佛都感到暮色将近的一种不安。这些,在祥子的眼中耳中都非常的风趣与敬爱。只要如许的小河仿佛才气算是河;如许的树,麦子,荷叶桥梁,才气算是树,麦子,荷叶与桥梁。因为它们都属于北平。
站起来,他觉出他又像小我了。太阳还在西边的最低处,河水被朝霞照得有些微红,他痛快得要喊叫出来。摸了摸脸上那块光滑的疤,摸了摸袋中的钱,又看了一眼角楼上的阳光,他硬把病忘了,把统统都忘了,好似有点甚么心愿,他决定走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