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边军的热忱刹时减退,低头沉默,为逝去的同袍黯然神伤。沈重肃容道:“李阿牛与敌俱亡,力折费英东。齐弘愿断腿退敌,气壮江山。窦三烈火焚身尤未悔,何欢九箭穿身笑自如。我定边军没有孬种,个个都是豪杰,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石头纵马超出胡大柱,指着前面嚎啕大哭的战友含泪笑道:“行了行了,还他娘哭起来没完了。哎,丁宝,咋成独臂了,今后咋抱婆娘啊?王黑子,你个龟儿子的,腿咋没了,没得事情,让你婆娘在上面,还是好使,那话儿没伤着吧,伤了也没得大事,老子帮你。石国胜,我就说你这名不好吧,国胜国胜,还不如叫石我胜,成了独眼龙了吧,不过还行,剩了一只眼,转头老子带你去偷看朝鲜女人沐浴…”
虎帐内,工匠营、医护营、辎重营的人群密密麻麻,鸦雀无声。他们无权出去,也不肯出去,因为此时现在,大营以外,只属于甲士,只属于定边军。定边军自沈重以下,正以最高、最昌大的军礼,欢迎他们百战余生,浴血归家的懦夫。
胡大柱吃力地挺身回礼,转头用沙哑的声音降落说道:“兄弟们,我们到家了,现在,我们回家。”
他们果断地走着,靠近,再靠近,直奔虎帐,直奔定边军,直奔沈重。四百人,四百骑,一百二十里,一夜鏖战,决死冲阵,于五千蒙古铁骑的层层围堵中,四荡三决,用二百五十七条性命,传回了动静,挽救了定边军。
战马呼着粗气,到处是血淋漓的伤口。甲胄破坏不堪,伤痕累累,遍及玄色的血迹。胡大柱以下,或是用乌黑的战袍粗裹着伤处,或是草绳树枝紧扎着断骨,或是睁着血洞穴的眼睛被同袍牵着前行,或是落空了胳膊和大块皮肉斜靠在战友胸前,或是血肉恍惚绑在马背上昏倒不醒,生命不久。
全军闻听,热血而呼:“胡大柱部威武!我定边军威武!”
薛度挥手叫停了部下,拔马靠近胡大柱,唰的一声拔出马刀,笔挺直立在胸前,大声喝道:“胡百户!我部胜利完成驰援、搜索你部的任务,现已安然护送你部回营!火线就是定边军大营,大人正以最高的军礼驱逐懦夫返来!这是属于你部的光荣,我部没有资格分享,就此留步不前。请接管我部高贵的敬意,兄弟们,欢迎回家!”
胡大柱点点头,说道:“都是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兄弟。”
一百四十二条狼籍的豪杰哭泣向前,一百四十二个乞丐般豪杰傲然向前,哪怕每一步都扯动了伤口,哪怕每一步都有力盘跚,向前,向前,我们要回家。
胡大柱痛苦地点点头,说道:“袁铁山死在第二道防地,狗娃死在第三道,活着的都在这里,没返来的都死了。【】林苦儿他们两个今早归队,你们十八个就剩下你了么?”
四千五百铁骑阵列林立,夹道肃迎。四千五百骏马骚动不安,大声嘶鸣。四千五百马刀斜指长空,光彩闪烁。四千五百双期盼,随头齐转,凝睇远方。
看着傲骨铮铮的将士,沈重说道:“在我的故乡,有一名名流,他写过一篇文章,我只记得几句。人老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分歧。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群众正在受难,我们有任务挽救他们,我们要尽力斗争。要斗争就会有捐躯,死人的事是常常产生的。但是我们想到群众的好处,想到大多数群众的痛苦,我们为群众而死,就是死得其所。我定边军为解辽东百姓磨难,为我煌煌大明补天,我们在战役,战役总会有捐躯,我们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