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相遇是故交,苏子澈眼带笑意的抽出酒壶下压着的纸笺,看也未看,轻笑一声揉弄成一团,顺手扔到亭外,倚坐在雕栏旁,趁着酒意闭目小憩。半梦半醒间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一阵急而不促的马蹄声,他展开眼,见亭前立着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见他醒了便温馨地笑起来:“麟郎,让你久等了。”
一番话,倒勾起苏子澈的些许感慨:“本日见到这片杏花疏影,总觉得春季才刚来,却不料有些处所的花事都尽了。”谢玄见苏子澈神采黯然,自知讲错,打趣道:“荼蘼未开,说甚么‘花事了’,我看是麟郎花事到了吧。”苏子澈一怔,继而笑骂:“我只道你这个江南才子多儒雅风骚,想不到竟也同羽林儿郎们普通混闹!”谢玄挑眉而笑,举杯道:“说了这么多,竟然都勾不起麟郎的半分酒兴?”苏子澈一口饮尽杯中酒,赞道,“好酒!现在有花有酒,只差歌乐。”解下踥蹀上的玉笛,轻置于石桌之上,“清之,请。”
经常有进京之人误了时候进不了城,就到这竹楼中借住一宿,次日一早再进京。路少谦为人仁慈,常常留这些人住了,还要拿出私酿来接待,时候不久,路少谦的善名便传了出去。不时有乞儿前来讨口饭吃,乃至另有人将养不了的婴孩拿襁褓裹了,扔在竹楼前。路少谦竟是照单全收,不但让乞儿在此吃住,还教他们读书认字。只是积德布施,并不如顾问一片竹林般简朴随性,路少谦从家带来的川资用尽后,便将竹楼改作堆栈,权作生存。三年后,路少谦在殿试中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竹楼善事传到了先帝耳中,龙颜大悦,破格任命路少谦为京兆尹,京师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民风,便是路少谦在任的期间构成的。只可惜天妒英才,路少谦英年早逝,惹得先帝扼腕感喟。而这竹醉堆栈,也从当初的名声大噪变得鲜为人知,终究沦完工了一个山野小店。
苏子澈是从先帝那边听来这个故事,当时他刚满十岁,传闻以后便闹着要来这竹楼,先帝最是宠嬖这个聪明聪明的小儿子,竟然就许了他,让其兄苏子卿暗里带他来此,回宫之时还带了很多店家的私酿酒。
苏子澈道:“几坛酒便想打发了我?我可不依。”清洌酒香直扑入鼻,苏子澈深吸一口气,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神仙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清之,恕我寡闻,这酒带着桃花香味,想必与桃花有关,却不知是桃花所酿,还是浸泡去岁的桃花所得?古语有云:杏花先于桃花开,现在恰是红杏枝头春意闹,想必桃花还未开,可酒中桃花香味清爽,又不似陈酿。”
谈笑间,已是数坛酒下肚,李巽手疾眼快地扶住苏子澈,低声劝道:“郎君醉了,回宫去吧。”苏子澈笑着摇点头,想要推开李巽,可手上有力,几乎倒在了李巽怀里,他吃力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摆,“你们先走,让我一小我静一静。”
“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偶然。”李巽望着苏子澈,“郎君那年不过十三岁,如何就生出了这般感慨?”
“麟郎之言差矣,”谢玄摇点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麟郎只见这山里杏花绕水笑东风,却不知人间都快是一汀烟雨杏花寒了。这酒原是去岁桃花所酿,又摘新开的桃花花瓣侵泡七日所得,那几株桃树邻近温泉,开得比别处早些,不然我哪儿能在这桃花灼灼的时候请你喝桃花酒呢?只可惜这浸酒的几株桃花,麟郎是看不到了。”
再醒来已是半夜,皓月当空,光色洒然,林间溪水潺潺,不时有鸟声嘀咕。谢玄靠坐在亭子的雕栏上抱臂而睡,苏子澈走畴昔,悄悄抽出了他手中玉笛,又脱下大氅盖在谢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