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福海奉茶出去,将御案之上冷却的茶水撤下,换上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抬高声音道:“陛下,都安妥了。”天子“嗯”了一声,搁下御笔问:“麟儿醒了么?”宁福海考虑答道:“太医们都照看着呢,如果醒来定然立时禀告陛下,陛下宽解。”
天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也未有多么庞大难明的深意,谢玄倒是怔了好久方回过神来,眼底光芒几经闪动,终是归于沉寂。直至此时,他方知天子来意,缓缓屈膝行了膜拜大礼,方道:“臣闻仁人志士,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臣虽无颜自比于先贤贤人,却也神驰仁人志士,父兄皆死,臣又岂敢丢弃祖宗姓氏,苟活于世?臣自问忠心,却非无愧于陛下。谢家勾搭皇子,包庇其谋逆企图,导致陛下父子离心,臣身为人子,未能及时发觉,规劝父兄,终致不成挽回之地,此为其一;三皇子假臣之名毒害秦王,并将其勒迫,囚禁于斗室当中,此为其二;陛下为救秦王,劳师动众,精锐尽出,臣却未能及时报信相救,此为其三。此三者,臣责无旁贷,罪在不赦。陛下有仁爱之心,又有秦王、陆佑等报酬陛下南征北战,开疆扩土,定会成为一代明主,在青史上留下不成泯没的丰功伟绩。臣一介墨客,受陛下知遇之恩,生前未能酬谢已是惭愧万分,不想身后成为陛下青史上一瑕。”
这一番话说完,谢玄眼中已是有了湿意,轻声道:“臣原不该多言,可臣死之将至,也只好请陛下恕臣无礼,麟郎对陛下……”他蓦地一顿,考虑好久方缓缓持续下去,“……用情极深,性子又极烈,孟南乔不死,麟郎毫不会勉强责备。臣大胆,请陛下赐死孟南乔,以免将来与麟郎参商不相见,离歌入管弦。”
依着太医的说法,苏子澈体内余毒已清,他毕竟幼年,即便身材遭到一些毁伤也能敏捷规复,前几日便该醒来,可他却一向没有醒。苏逸对他下毒时并有害别性命的筹算,那些药只是让他身材虚软有力,真正让苏子澈没法接受的是随之而来被困于斗室当中长达一个多月的囚禁,和对厚交如临深渊般处境的担忧。
他这句话,已经走远的天子明显是听不到的。装潢富丽的牛车一向在天牢外候着,天子乘上以后,未行几步便有羽林卫策马而来,上马施礼以后附在宁福海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宁福海立时喜形于色,当即擎起牛车的门帘禀告道:“恭喜陛下,殿下醒了!”天子亦是欣喜万分:“何时醒的?醒了多久?”宁福海笑道:“刚醒,不过一盏茶工夫……”
天子乘上肩舆,一行人明显是事前得过唆使,不消叮咛便朝着一个方向行去,銮仪行至朱雀门前,天子下肩舆换了一辆牛车,车夫似是恭候已久,待天子坐稳,手中鞭子一扬,便赶着青牛稳稳地解缆,一起无阻,直至天牢前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