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未推测太子竟来得如许快,遵还是理,他应是后日早上方到,哪知竟提早了一日多。董良立时沉着下来,猜想应是天子授意,令太子快马加鞭赶过来,因而温声劝道:“太子殿下稍安,秦王伤势未愈,还需静养。”苏子澈抬起手,有力一笑:“贤儿。”苏贤一把将其握住,颤声道:“在,侄儿在。”
他一举杯,屋中数人亦纷繁举杯,此时留在这里的,只要苏贤与艮坎离巽五人,他们皆是自幼了解,一起长大,论及亲疏,除却他痴付密意的天子,他们便是这人间与他最为靠近之人。一杯酒饮尽,屋中悲意竟有照本色,令人难以喘气。
一向爱啊……
苏子澈这两个月来入口最多便是苦涩不堪的汤药,此时杯中果酒入口,酸甜甘冽,酒味陋劣,不似酒水,更像果汁。苏贤为他再次斟满,苏子澈似是想到了过往,眼皮微红,声似感喟:“第二杯酒,谢君王,廿载荣宠,平生偏疼。”再饮这杯酒,仿佛咽得急了,忍不住咳嗽起来,苏贤轻拍他的背,转头叮咛道:“传太医。”
苏子澈倏尔红了眼眶。
那你为何,食言了?
苏子澈听罢,俄然笑了一笑:“陛下曾奉告我,清之死前,他去狱中看过他,说是能够不让他死,只要改个名字,换个身份,便能活下去,再展抱负。但是清之,到底还是……当时,清之曾来到梦中与我道别,他说,他会等我。而我……我也很想他。”
恍忽当中,前尘旧事历历而过,唯有少时随兄长礼佛时的一件事突然清楚起来。循环之说,他一向觉得兄长是半点不信,可忆起此事,偏又感觉,兄长或许亦是信赖人间有循环的,说不信赖,许是因为不肯留意于来世。
苏子澈沉默好久,方缓缓启口:“我所托你者,共有三件事,此为其三……”苏贤忙道:“其他两件事,侄儿定会办到。”苏子澈看向他,面露思疑之色:“你方才说,身为人子,不能令父亲悲伤。那第二件事……你就不怕令尊悲伤?”苏贤心下一叹,低声道:“小叔父有所不知……”苏子澈蓦地打断道:“我不想晓得!”顿了下,又道,“你只需奉告我,前两件事,你是否承诺。”
他如此期盼,恨不得工夫倒流,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
董知己里有了筹算,口上还是涓滴不肯让步,苏子澈软硬兼施,始终没法迫得董良承诺,只觉本身心底的恨意方才翻开一个口,还未宣泄便又被人生生堵上。他望向董良身后的陆离等人,面上尽是要求之意,几人皆不忍相视,躲开了他的视野。苏子澈无计可施,没法可想,愤怒得狠了,一口药都不肯再饮,心底血泪相和流,眼中却一片干涩,充满血丝。
陆离不答反问:“郎君甘心么?你活着,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如果死了……就甚么都没有了。”他声音有些发颤,“即便陆离此时承诺郎君,如果过后忏悔,不依言行事,郎君地府之下,也拿陆离无可何如。”苏子澈轻笑:“你都未曾承诺我,谈何忏悔。”默了一下,又道,“我晓得本身有此要求,必会累你们受陛下迁怒,但是我……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想……让他记着我。我想让他平生都记得我,趁他还爱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