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将家中老老婆孙想了一瞬,末端终未落于笔下。抹了一把老泪,将这被水滴打湿的宣纸塞入水囊中,史奋挥臂朝海中扔去,以防随船永沉海底。
大船的船面不时被波浪拍上来一堆死鱼碎虾,远处的海面伸开大口,十余只划子顺次被淹没,连个呜呼声都没留下。史奋目含悲悯地扫了眼远处的修罗天国,又低头看了眼脚下将要没膝的海水,艰巨地摸索着回到了船舱。
上等仓里,两个运军摆布阿谀着吃小酒的詹士,“大人,部属见那史大人貌似是个不懂情面油滑的老木头,我们这回又捞不到甚么好处了罢?”
不利的已然是头破血流,歪在窗前,不知死了还是昏了。世人被砸蒙了头,如热锅上的蚂蚁,你跟着我我拽着你,全都一窝蜂涌到仓外。
划子十余只,被抬出来,歪着摆放在船面上,詹士朝身边负手而立的人谦逊道:“史大人先请。”
两军比武,不战而逃视为背叛,逃不了一个死。可在这天灾下,倒不消那般畏首畏尾,便是狼狈地回了京,大不了只是个撤职罢了,小命要紧。詹士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点灯罢。”詹士点点头,令一人去传令,一人点灯。
恰是四月中旬的时候,日头金黄,夏风带着一股暖气,将人的脸都烤红了。可海上却分歧,轻风凉爽,一股咸湿味扑鼻,让人更加舒畅。
半晌,雨水滴答直击窗扇,官船上的舷窗顺次被从里头阖紧。雨水渐次频繁落下,带起一阵风,船体摆布闲逛了一下。世人初始还悬着心,见渐渐安稳,便放了心,除了掌舵之人还在目不转睛地谛视火线,仓里的官兵,吃酒的吃酒、谈笑的谈笑、打赌的打赌。孰料,一片鼓噪中,船又开端摇摆起来。
端方好歪倒的书箧,寻出纸笔,他歪着身子于颠簸间,仓促写下一封遗书:“敬贞一十三年四月十五,载有二百万石税粮,由广夏府四月初五驶往都城的官船祁云号,于中午末,遭受暴雨暴风。未时一刻,船舱开端渗水。未时过半,船体淹没已至半身。目测不至申时,船身便将颠覆。此次天灾,人力之所不及,税粮不保,吾与两千名运军命将休矣,奋有负皇命。”
冯元咬牙暗恨,他不是怕死之人,可这较着送命的事,他不想干。如果他国水攻,欲侵我国,妇孺皆可拿起面杖,保家护国大家有责,可这是在水上如履高山的他国水匪,连老巢都不知在那里,人数不知多少,兵器火炮的能力不知比我方猛多少的景象下,他一个晕船的去嘚瑟不是活腻歪了么。
因着是敬贞初年,本朝才建国不久,国库又被旧朝华侈殆尽,国君常日差遣和官员俸禄很有些紧巴。建朝十三年,进步了几次捐税交纳份额,客岁已是从十五缴一提到了十二缴一。故而,不算银两,本年第一季光税粮就有二百万石,比往年多了六七成。
船上统统遗留运军立在船面上,哀戚又恋慕地望着那群有望寿终正寝的有福之人,见那些人手臂翻飞,挥桨如淘金般冒死,十余艘划子不知南北,四周反击,在一片迷雾中各自寻觅生门。
四月初时,接到从江南奉上的奏折,上头那银子数、粮食数,跟星星似的闪花了皇上的眼。他是做梦都能笑醒,端方自省的明主,初次来了回放纵,竟生生连着翻了后宫半个月的牌子,边翻牌子边进补。常日掰手指头数着数的鹿茸也不省着吃了,归正一个月后就有钱了。
七月中旬,冯元憋着火,下衙回府,将小巧院里的枯枝黄叶,踩地咯吱响,下人个个躲着避着,唯恐将这火球子触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