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韩复向远方一瞟,目光突然一冷。他左手一松,酒瓶从屋檐上滚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人群突然散开,我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瓷屑激飞,在我眼角边掠过,我伸手一拂,指尖上突然多了一丝赤色。芳馨一声惊呼,我摆一摆手令她退下。
【第三十二节 子路结缨】
我顿时复苏过来,像从好梦中惊起,满心的绝望和讨厌。我深藏好仇恨的眼神,凝神半晌,方展眸唤道:“陛下。”
韩复怔怔望着我,张了张浮泛的口,呵出一团乳红色的酒气。客岁他在掖庭属熬不住酷刑,咬掉了半截舌头,是以这两年连话也很少说了。
芳馨焦心道:“銮驾想必已到宫门,若陛下回宫来瞥见女人——这成何体统?”
小棒子在我身后直哭,但有我和李瑞在前,他不敢冒然向上,只是一味嗐声顿脚。韩复的目光中似有一线求生欲望,我见他踌躇,忙又道:“韩公公,你别动,我这就上去。”
我一惊:“姑姑说甚么?!”
我狠狠地扯开辟端纠结的一团,有痛快的扯破声响起,几根断发飘落在斑斓之间。“姑姑放心,我不感觉苦。”
小棒子侧倒在地,一咕噜弹起来又抱住了我的腿。芳馨向守在玉茗堂外的小钱使了个眼色,小钱一溜烟出去,抬脚就往小棒子肩头踢去。我心中不忍,忙止住小钱,双手扶起小棒子道:“我随你去。”
芳馨道:“女人睡觉本来就轻,若点着灯睡,那里还能睡得好?”
起码这梦境还是我本身的,倒也不算太坏。
芳馨牵住我的袖子还要再劝,我悄悄摆脱了她,取过大氅披在肩上。大氅的衣带上绣了密密的桃花,打结时不甚顺畅,我保持了两次,都没有结好。芳馨叹了一声,只得上前为我系好衣带,一面又劝:“女人三思。”
我也顾不上解释,只问道:“究竟如何回事?”
天子展袖拭去我唇边的鲜血,肉痛道:“好。朕不再问了。”
韩复的右手悄悄一拨基层屋檐,身子蓦地向左飘出数尺。他并没有落在棉被上,而是在我脚边轰然落地。我转头欲看,芳馨奔上前,伸手遮住了我的双眼。我扒开她的手,最后看了一眼韩复。脚边红白二物散成一片,像瓜瓤散了一地。酒香四溢,鞋尖的梨花醉成一片水红。
世人稍稍一让,我排众上前,却见掖庭属左丞李瑞正一脸笑容地抬头望着。虽在夏季,他却满头大汗。见我来了,李瑞惊奇道:“这会儿陛下回宫,朱大人不当在缙云门接驾么?”
芳馨呆了半晌,讷讷道:“女人太苦了。”
晚膳后,我早早便歇下了。翻了个身,见芳馨正要熄灯,忙道:“姑姑留着灯。我睡不着。”
芳馨轻声道:“韩管事在俆女史一案中是被皇后刑讯过的,这会儿在角楼上寻死觅活的……奴婢觉得,女人还是不要感染的好。”说罢面色一变,声如蚊蚋,“依奴婢看,就由他跳下来倒更好。”
芳馨打断他道:“韩管事发酒疯,你们当去回内阜院和掖庭属才是,来漱玉斋有甚么用?”
自那凶恶万分的一夜,我俄然发明本身在暗中没法安然入眠。恶念沉在心底化成的一片泥沼,一个久不见光亮的人甘心沉湎暗中当中。沉湎得越深,越神驰头顶一线如有若无的星光。这点豪侈的神驰,足以令我心安。想起数年之前,得知裘皇后被囚禁守坤宫,我心烦意乱。是芳馨对我说,奴婢也好,女官也罢,在这宫中,属于本身的唯有一夕梦境。
我叹道:“姑姑多虑。皇后狐疑我父亲和韩管事也不是一两日了,小棒子既已寻上门来,如果见死不救,反倒碍眼。按常理行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