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韩复向远方一瞟,目光突然一冷。他左手一松,酒瓶从屋檐上滚落,在地上砸得粉碎。人群突然散开,我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瓷屑激飞,在我眼角边掠过,我伸手一拂,指尖上突然多了一丝赤色。芳馨一声惊呼,我摆一摆手令她退下。
【第三十二节 子路结缨】
我叹道:“总归是一条性命。”
在我低头的一瞬,只听身后几个宫女惊声尖叫。抬头看时,韩复已纵身跃下。他伸开双臂,像一只向水面俯身的翠色水鸟。四个侍卫绷紧了青色的大被子,疾步上前,想要接住韩复的身子。我的耳目忽而变得像鹰隼一样灵敏,一颗心几近要从口中跳出来。
天旋地转。那道明黄色化作一堵高墙向我逼近,我推开它,有力地靠在芳馨身上。目光一扫,只见高旸和林妃并肩立在护送銮驾的人群以后。高旸双眉紧蹙,隐有泪光。林妃紧紧挽住他的右臂,不让他进前一步。
小棒子侧倒在地,一咕噜弹起来又抱住了我的腿。芳馨向守在玉茗堂外的小钱使了个眼色,小钱一溜烟出去,抬脚就往小棒子肩头踢去。我心中不忍,忙止住小钱,双手扶起小棒子道:“我随你去。”
冷泪滑落,我颤声哀告:“求陛下,不要再问下去了。”
我狠狠地扯开辟端纠结的一团,有痛快的扯破声响起,几根断发飘落在斑斓之间。“姑姑放心,我不感觉苦。”
天子不忍不满又不解,“你来这里做甚么?快归去安息吧。”
我顿时复苏过来,像从好梦中惊起,满心的绝望和讨厌。我深藏好仇恨的眼神,凝神半晌,方展眸唤道:“陛下。”
我也顾不上解释,只问道:“究竟如何回事?”
芳馨哭笑不得,斥道:“你胡涂了?你徒弟的苦衷,我们女人如何会懂?”小棒子涕泪横流,全沾在我新换的华服上。芳馨甚是不悦,哈腰一推他的肩:“你还是快归去吧。明天御驾回宫,大人要在漱玉斋候命!”
芳馨轻声道:“韩管事在俆女史一案中是被皇后刑讯过的,这会儿在角楼上寻死觅活的……奴婢觉得,女人还是不要感染的好。”说罢面色一变,声如蚊蚋,“依奴婢看,就由他跳下来倒更好。”
我忙道:“她们守了半日,也甚是辛苦,姑姑不必苛责。”又对睡眼惺忪的绿萼道,“你们下去传膳,这里有姑姑就好了。”
我清楚瞥见韩复的眼角飞出泪滴,唇边却挂着心对劲足的浅笑。他眼风如电,充满悲悯,像成仙的神仙望向肮脏的人间。角楼如山巍峨,欲与彼苍比高。他这一跃,如鹰击长天,鱼跃龙门,是奋死遂志的一跃。我代他欣喜,赛过惊骇。
一个降落的声音在耳边孔殷唤道:“玉机。”
我的心已经麻痹到不会痛了,吵嘴牵出一缕冰冷和调侃的笑意:“随他去吧,不必理睬。”
韩复放下酒瓶,居高临下地斜我一眼,复又灌了一大口酒。一个蓝衣侍卫从他身后的窗格子里躬身爬出,伸手扳他的肩头。韩复身子一斜,那侍卫扑了个空,若非用麻绳拦腰系住,定会滑下屋檐,摔个粉身碎骨。韩复转头看了一眼,轻视一笑,挪了挪身子。失了鞋子的左脚抬起,抵住法翠瓦当,右脚垂得更低。人群收回一阵压抑的轻呼,又今后退了半步。
芳馨呆了半晌,讷讷道:“女人太苦了。”
我伏在枕上无法道:“太黑了我反而睡不着。姑姑若不放心,就留下灯,待我睡着了再将灯拿走。”芳馨只得将灯留下。
天子复又握住我的手:“君无戏言。”说罢命李瑞上前,“传朕的旨意,掖庭属不必再过问慎妃之事。”又对小简道,“将朱大人抬回漱玉斋,请太医诊治。你就在漱玉斋守着,随时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