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了一声:“如许遮天蔽日地去了,白云庵直改作杂货铺好了。”
我垂首道:“臣女不敢僭越。”
我揉了揉眼睛:“无妨。雪光太亮,太刺目罢了。”
我淡淡一笑道:“‘彼游方以外者,丘游方以内者’[78],殿下清闲,远胜夫子。”
高旸举手道:“孤要进宫了。告别。”
我施礼目送。目睹他在深深的城门中愈行愈远,我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贪婪。目中月华垂垂退去,突然照亮的心又变得暗沉一片。他走出城门道的暗影,置身于残暴晨光中,蓦地立足回望。我忙低下头,再抬眼时,高旸已经疾步而去。
高旸道:“朱大人自是谨慎谨慎,可也得防着有人用心叵测。恩遇太深,树敌也多。”
临行前,颖嫔亲来相送。只见她披着一件紫红色的大氅,溶溶淡紫仿佛呵气即去,笑容却如春日盛开的紫藤:“我来送姐姐出宫。”
我发笑道:“甚么样的票据?竟然和迁宫似的。”
我一怔:“殿下说甚么?”
我点头道:“自古‘为天下者不顾家’[79],虽是无情,倒是经国之大情。玉机明白。”
她终是将谢方思佳耦的死归咎于己,或许这才是她丢弃尊荣,削发在此的真正起因:“本来殿下并非看破尘凡,而是真真看破尘凡。”
我晓得升平不能动,恐她听了不快,不由瞪了绿萼一眼,可惜雾气大,她瞧不见。却听升平笑道:“绿萼若喜好,你可常带她来。宫里闷,我旁的帮不了你,这却还能够。”
我安然道:“我身有恶疾,不能生养。”
我笑道:“如此有劳mm。我就在这里等着。”
升平长公主并没有在白云庵见我,而是将我引到了山谷中的一处温泉。但见小小一方泉水,汩汩冒着热气。还未走近,便觉暖意袭人。小山坡冰雪未消,小池边已是碧草萋萋。一道石梁横亘其上,梁上充满绿蘚。小池边有一间小板屋,供人换衣所用。
我嘿的一声:“颖嫔想得当真殷勤。”
我本觉得她邀我相谈,是有难处,想不到竟是如许一件无关紧急的事:“谢殿下厚爱。”
颖嫔亲身送我出了修德门,但见一辆画壁翟羽、金根朱牙的翟车横陈面前,前面是持鼓吹麾节、伞扇香球的几十人卤薄。颖嫔笑道:“如何?”
我笑道:“你瞧昱嫔娘娘淡淡的,那启女人呢?”
芳馨笑道:“是颖嫔娘娘身边的淑优女人写的。颖嫔娘娘说,女人出宫去,万事万物都得用宫里带出去的。何况女人还病着,又畏寒,另有午歇的风俗。若一时要起东西来,都要齐备才好。”
待我上了车,绿萼放下帷帘,我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脸颊竟已透湿。
绿萼没有闻声,对前面“淡”的高论也听不明白,只是自顾自笑道:“明天简公公还说,陛下最喜好女人淡淡的模样。”
绿萼笑道:“奴婢飘在水里,仿佛在飞,女人也尝尝。”
目光斜逸之处,忽见一抹熟谙的身影依墙而立。淡蓝锦袍如一道月辉悄悄鹄立,安宁得令人觉不出晨昏。他的笑意一如往昔淡然暖和,只是多了一丝嘲弄之意。我敛衽施礼:“漱玉斋女丞朱氏拜见世子殿下。”
升平道:“莫怪我这个削发人多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升平叹道:“我晓得你的心不在皇兄身上,且佛法云众生划一,若抛去相互的身份,皇兄配不上你。还记恰当初我待嫁理国公府时,你对我说,佳耦之间贵在相知相伴。我与谢方思昔日有情,来日却不相知,以是走到这步地步。现在我也用这句话劝你,你既与皇兄相知,何妨试着相伴?情爱缥缈,徒增痛苦,唯有相互相知,才是悠长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