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摸索近乎要求，这要求似在等候回绝。犹记一个月前，他问的是：“倘若朕册封于你，你可欢乐么？”或许他怕我怨责，又或许他对我有几分爱重。这和顺相商的口气，足以令人健忘他的高高在上的身份，亦令人生出闻此一问、毕生无憾的慨然与高傲。但是帝王的和顺，粉身不敷回报。愈是和顺，愈不敢受。
我摇了点头：“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害怕。”
我强自平静：“因为臣女惊骇。”
如此调侃，如此以下犯上，比如临峭壁而纵身一跃。济则一劳永逸，败则葬身无地。
芳馨浅笑道：“这一次抗旨的罪，女人早已偿了。女人断交些是对的。奴婢瞧圣上出来的时候甚是烦恼，却也无可何如。女人畴前说过，九五至尊，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天下人的心。唯有这管不了的心，才是最宝贵的。是不是？”
他冷冷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我低低道：“陛下不见怪臣女，臣女才敢说。”
天子不觉得然：“你便用了，也不算僭越。”
芳馨淡淡一笑，指一指我的心道：“贵妃的不辞而别和女人的抗旨，本就毫无别离。”
天子道：“不过是闲谈，你便说了，朕也不会当真。”
天子微微烦恼：“体例虽好，三司尸谏不准。朕没法，只得先用在少府。”
天子顾恤道：“上一次韩复的事情，叫你瞥见不该瞥见的东西了。实在他醉酒肇事，自有内阜院和掖庭属管，你又何必畴昔？”
天子笃笃地敲着小几：“朕才来，你便下逐客令？”
我低头道：“臣女不敢。”
【第三十五节 出尔反尔】
用过晚膳，我赤脚披发倚在榻上看画，两个幼年的宫人在一旁挑竹筹子玩耍。小莲儿坐在脚边，低头缝着一枚填了粟米的四角沙包。画卷遮住了脸，只感觉脚上锦被一动，小莲儿似是站了起来。我只当她去斟茶了，却俄然想起，有好一会儿没有闻声那两个挑竹筹的宫人的辩论和笑语。我放下了画，却见天子正坐在我的脚边，小莲儿等人早已不见了。
我一怔，发笑道：“姑姑在说周贵妃么？”
天子悄悄饮茶，却不说话，一时候只闻茶盏叮叮的轻响。很久，我讪讪道：“臣女仿佛听简公公说过，陛下并不爱饮碧螺春。”
我拢一拢肩头的绣花短袄，低头不敢说话。又抱起一只靠枕，藏起半张脸。
我猎奇道：“上一次陛下说要扩建白云庵，颖嫔娘娘不是支了一个放纸钞的体例么？”
他碧森森的双眼泛出气愤与猜疑的寒光。他仰起下颌，垂眸核阅，像一个猎人悄悄核阅收罗中挣扎探爪的猎物，悄悄评价这猎物逃离彀中的统统能够。很久，他俄然觉悟：“你晓得了？”
我笑道：“莫非便没人说些别的么？”
我答道：“是。臣女入宫五年，眼中所见，曾女御有孕惨被杖死，静嫔在掖庭属惊惧小产，慎妃惧罪他杀。臣女不能不怕。”
天子笑道：“仿佛有一本奏疏里写的也是这个意义。”见我还是缩在靠枕后，便歪着身子笑道，“你躲甚么？坐到朕身边来。”说罢向我伸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