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启春谈笑赏梅,目睹太阳越爬越高,却始终不见采薇来。启春道:“莫非这个懒丫头健忘了不成?”说罢叫了一个丫头过来,叮咛她叫个小厮坐车去理国公府探听。直到酒菜都齐备了,那小丫头才来回话,说是采薇家中有要事,不能来了。
我一笑:“二殿下夙来重交谊,不枉我日日陪他写字读书。这两天宫里有甚么事么?”
芳馨道:“没有,但只怕是动了真怒。传闻漱玉斋的宫人们从沅芷起,过了年都要去掖庭狱领板子。另有,今晚济慈宫设席,单请了陛下一人。”
苏御史大笑,亲身引我进了堂屋。但见上首挂着孔夫子雩台讽咏的丹青,屋中摆设着半新不旧的桌椅,铺着已经洗毛了边的粗布垫褥。陈列希少,唯有案上一只青瓷折颈花瓶里供着几枝梅花。
用罢晚膳,高曜返来了。传闻我在南厢,忙不迭奔了过来。我教他下了一会儿棋,又说了一个故事,他才肯回寝殿去。正闭目养神,忽听红芯道:“奴婢想起来了!”
玉枢一笑,换了一支哄小儿入眠的摇篮曲。我闭目聆听,不知何时已堕入梦中。
这日午后,高曜去了粲英宫看望慎媛,绿萼红芯带着丫头们裁纸糊灯笼,谈笑不断,我便单独踱出门去,不知不觉穿过益园到了永和宫的门口,因而去锦素那边闲坐一回。阳光甚好,锦素盖着一袭通宝葫芦福字锦被闲坐在银杏树下晒太阳。正迷诽谤,闻声我来了,忙起家驱逐,又让小丫头搬了椅子出来。锦素惨白如玉的脸颊已被阳光晕染出些许赤色。我笑道:“扰了你昼寝了。”
升平长公主若不以刺绣打发辰光,又当作些甚么?禁足漱玉斋之事,不知与采薇有无干系?采薇本日为何困在府中,不得出门?长公主在春季偷偷出宫玩耍,又是为了见谁?
都城里的达官权贵多环城北的皇宫居住。苏御史的府邸却坐落在城南一条弯曲折曲的冷巷的绝顶,名唤葫芦苏巷。冷巷前段狭小曲折,两旁民居挤挤挨挨。绝顶一座门楼,门楼以后便是一片葫芦形的空位,内宽外窄。内里是七八间整齐的配房对列两旁,葫芦腰处乃是二门,内里是一座二层小楼。门楼黑瓦灰砖,题字是“时然后言”[68]四个大字。
自过了新年,周贵妃便交出总理后宫的大权,陆贵妃领了此项职责。固然宫中大半都闲着,但内阜院和各宫各院的执事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陆贵妃新官上任,将人事财物、流水账目十足梳理了一遍,颇揪出一些错弊之处,只说留着上元节后开辟。又放出风来,说是立朝也有些年初了,宫里人事规制粗陋,常有些人推委塞责、不平管束。宫里的人越来越多,长此以往,禁宫恐生不虞,节后也要好好整治一番。
苏燕燕仍旧穿戴玫色锦袄和牙白长裙,领着两个丫头、一个仆妇在门楼前驱逐。冷巷里铺着厚厚一层炮仗碎屑,红彤彤的像陛前的红毯。很多穿红着绿的百姓站在自家门口向外张望。小孩子们团团围了上来,笑嘻嘻地打量。苏家的女人从袖中取出一包糖果分了下去,孩子们还是不肯散去,在大门口探头探脑。
启春笑吟吟地接了过来。但见锦袋上绣着几片血红的枫叶,内里是一只小剑套。玄色的缎子上用金银丝绣着几片云朵,环绕着一只蓝红色大鸟。祥云为翼,金光做尾,很有窜改万千的气象。近观针法详确,绣得纤毛毕现,栩栩如生。世人传看一阵。启春笑道:“采薇更加懒了,那鲲鹏时鱼时鸟,她只绣了一只大鸟便交差了。他日定要好好罚她。”
红芯接过剑袋,细细看了起来,不一会儿道:“这针法果是精密新奇,只是奴婢瞧着非常眼熟,似是在那里瞥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