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前,他暴怒摔了汤碗,现在面上却并无一丝愠色。我不由悄悄惊奇。只听他又道:“传闻你前几天病了,现在可好了么?”
我表示绿萼扶她起家,与我相对而坐。紫菡满眼是泪,一脸惊惧之色。我伸手扶了扶她发髻上一支摇摇欲坠的紫玉簪,柔声道:“究竟何事?”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更加恭敬:“陛下圣明,且容臣女阐述。”
从济慈宫出来,已是流霞满天。百般残暴的色采随便铺陈,仿佛画者偶然染就,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入宫四年,我竟然从未好好赏识这日落之色。绿萼在我身后,捧着太后犒赏的百般物事,问道:“太后夸女人的画好,又犒赏了这么多,女人如何还不欢畅?”
太后拉着她的手,含泪点头。
太后道:“你要去那里?”
我坐在榻下的小杌子上,细细吹着一碗鱼粥。洁白的鱼肉隐在香软的珍珠米粒中,鲜脆的菜叶盈盈欲滴,清楚是一碗珍珠翡翠白玉粥:“臣女刚巧在太后宫中,陛下才召臣女前去扣问。”
周贵妃道:“渊儿承姑姑教诲三十余年,现在也是四旬老妇了。在宫中数十载,早已忘了六合之长久广袤,才是我辈学武之人所孜孜神驰的。渊儿今后当避难山野,游弋江湖之间。”
太后一怔:“故剑……”周渊低首垂眸,与太后相对无语。
周渊走了,未曾与天子道别。传闻天子得知她出关,按捺不住性子,特地去遇乔宫寻她,成果只看到一纸轻飘飘的死别书。天子当即大怒,下旨将遇乔宫的宫人都关进掖庭狱待审,幸而佳期及时赶到,将天子请去了济慈宫,宫人们才免于被迁怒。
太后叹道:“我也晓得这宫里已经没有能绊住你的人了。几时走?”
“那你可曾闻声太后和贵妃说了些甚么?”
周渊的眼中俄然闪过一丝古旧的柔情,伸手取太小几上太后擦拭过的长剑,淡淡道:“弃绝新剑,自是去寻觅故剑。”
我欠身道:“依臣女看,贵妃一来是思念乡间山川,二来,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是为了找寻皇太子和三位公主薨逝的本相。”
太后一惊,伸手虚扶:“渊儿你这是……”
我低头悄悄舒了一口气,但见小简在袖中悄悄向上伸出了拇指。天子又道:“只是她为何不辞而别?”
晚膳后还是有大臣出去议事,因而我辞职了。实在非论我如何为周渊的拜别装点,也没法解释她的不辞而别的绝情之举。而所谓的“相见之时”,不过是个虚渺的但愿。天子一定不知,他只是不甘心认输。也幸而如许,张女御才气捡回一条性命。
风大了,梧桐树冠摇摆的声响近在天涯,又邈若远涛。太后斜倚在榻上,清风盈袖,意态闲闲。周渊端立鄙人,悄悄挽起火红的剑穗。师徒俩提及这件离宫的大事,仿佛在松石之间闲话家常,旁若无人。
天子道:“那就好。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想问问你。你必得诚恳答朕。”
我不答,只是问道:“我问你,你感觉人生一世,应当过甚么样的日子才好?”
天子浅笑道:“朕准你群情。你无罪。”
周渊道:“出了宫,也能寻求本相。”
汉孝宣天子刘病已流落官方时,娶宦者丞许广汉之女许平君为妻。待他秉承大统,霍光说许平君是罪宦之女,不宜立为皇后。刘病已却道:“去将朕寒微时的故剑寻来。”群臣遂知新帝属意贫贱时的嫡妻许平君为后。多么甜美,多么动听情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