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再三劝止:“现有正室夫人在,如何使得!”讲了半日,去了“恭”字,改成“室人”。
“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道:宁肯亏本,休要饥损。《孝经》上还说哩: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温先生,你说是如许不?死的自死了,存者还要过日子,哥要有主张才是。”应伯爵又说了大套。
玳安尽管说,闻声傅伴计已经打鼾了,这才愣住,合上眼,一觉睡到红日三竿,还没起来。
不料,潘弓足这几日见西门庆大操大办,如同死了父母正妻普通,心中愤怒非常,只是不便生机,几主要调拨月娘起来,那月娘偏好性儿,说了几句也就作罢,以是心中憋得慌。恰好潘姥姥来的这两日,总叨念着瓶儿的好处,长叹落泪,把个潘弓足恼得气不打一处出。昨夜看完戏,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便起来梳洗,要早早打发老娘归去。她走到厅上,只见灵前灯儿也熄了,没人加油,大棚里桌椅横三竖四,没小我儿,再看看,画童儿正在那扫地。
晚夕,西门庆送走外客,也不进后边去,就在瓶儿灵中间安起一张凉床,拿围屏围着,铺陈伏贴,单独歇宿。
不一会,仵作行人来到,西门庆亲身与瓶儿开光亮,强教陈经济做孝子,与她抿了目。又寻出一颗胡珠,安设她口里,顿时小殓伏贴,百口大小哭了一场。西门庆又唤齐小厮家人,一一分拨明白,各司其职,兑了五百两银子,一百吊钱,托付韩伴计管帐。又见皇庄上薛寺人差人送了六十根杉木、三十条毛竹、三百领芦席、一百条麻绳作搭棚用。又请来报恩寺十二众和尚来为瓶儿念佛。花大舅、吴二舅坐了一会,起家去了。
西门庆听了,满心欢乐,递了三盅酒与韩先生,管待了酒饭,捧出一匹尺头、十两白金与韩先生,叮咛他从速画好这半身像,这就要挂,大影不误出殡就行。韩先生承诺着,拜辞出门。乔大户与世人看了一会做成的棺,告别去了。
玳安问了一句:“从小儿承诺主子,不知亲信?”说完去前边伏侍去了。
乔大户看了,说:“亲家母这幅尊像,画得通,只是少口气儿。”
月娘说道:“六姐,悄悄儿,我们听戏吧。”
弓足说道:“你这贼,积年久惯的囚根子,整日在外边替他做牵头,有个拿不住他性儿的?”
韩先生谢了:“老爹叮咛,小人无不消心。”
韩先生说道:“不须长辈叮咛,小人晓得。不敢就问老爹:此位老夫人,前者蒲月月朔日,曾在岳庙里烧香,亲见一面,但是否?”
不一时,各家亲眷带着三牲祭桌来烧纸,李桂姐也来上纸,月娘等人皆孝髻,头须系腰,麻布孝裙,出来回礼举哀,后边待茶摆斋。
玳安拿到后边。
这韩先生用手揭起千秋幡,用五轮八宝沾着两点神水,打一旁观,见瓶儿色彩如生,姿容不改,黄恹恹的,嘴唇儿红润敬爱。西门庆不由地掩泪而泣。
温秀才保举北边杜中书来落款旌。西门庆金印相酬,亲递三杯酒,应伯爵与温秀才相陪,铺大红官纻题旌。西门庆要写“诏封锦衣西门恭人李氏柩”十一个字。
玳安清算结束,拿了一大壶酒和几碟菜,到前面铺子里要和傅伴计、陈经济几个同吃再聊。陈经济没来,傅伴计年纪大,熬到这时也不肯坐,搭下铺,倒在炕上躺着。玳安和安然两个吃了几杯,安然便去门房里睡了,玳安关上铺门,上炕和傅伴计两个通厮脚下睡下。傅伴计闲中因话提话,问起玳安说道:“你六娘没了,这等样棺椁祭奠、念佛发送,也够她了。”玳安道:“一来她是福好,只是不长命。俺爹饶使了这些钱,还使不着俺爹的哩。俺六娘嫁俺爹,瞒不过你白叟家,该带了多少带头来。别人不晓得,我晓得。把银子休说,只光金珠玩好、玉带绦环髻、值钱宝石,还不知有多少。为甚俺爹内心疼?不是疼人,是疼钱。是便是提及俺这过世的六娘,脾气儿这一家子都不如她,又有谦让,又和蔼,见了人只是一面儿笑。俺们下人,自来也未曾呵俺们一呵,并没失口骂俺们一句‘主子’,要的誓也没赌一个。使俺们买东西,只拈块儿。俺们但说:‘娘,拿等子你称称,俺们好使。’她便笑道:‘拿去罢,称甚么。你不图落图甚么来?只要替我买值着。’这一家子,哪个不借她银使?只要借出来,没有还出来的。还也罢,不还也罢。俺大娘和三娘使钱也好,只是五娘和二娘吝啬些,她俩当家,俺们就遭瘟了,会把腿磨细了!会胜买东西,也不与你个够数。绑着鬼,一钱银子拿出来只称九分半,着紧只九分,俺们莫不赔出来?”傅伴计道:“就是你大娘还好些。”玳安道:“虽故俺大娘好,毛司火性儿。一回家好,娘儿们亲亲哒哒说话儿,你只休恼狠着她,非论谁,她也骂你几句儿。总不如六娘,万人无怨,又常在爹跟前替俺们说便利儿。非论多大事儿,受不了人央,俺们恳求她,她就会对爹说,无有个不依。那五娘,动不动就说‘你看我对你爹说’,把这‘打’只题在口里。现在春梅姐又是个合气星,天生的都出在她一屋里。她连本身亲娘也不认,潘姥姥来一遭便被她抢得哭归去。现在六娘死了,这前边又是她的天下,哪个打扫花圃,都说不洁净,一朝晨就吃她骂得狗血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