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本身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转头瞥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境遇分歧,悲伤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分解音韵,与本身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本身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抚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清算睡觉,不提。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焙茗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迎头说道:“二爷本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道:“当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来了?”宝玉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说些甚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如何就返来了?”
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女人吃了饭了么?”雪雁道:“夙起喝了半碗粥,懒怠用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逛逛,返来再来罢。”宝玉只得返来。无处可去,俄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他也睡午觉,不便出来。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小我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边你不该么?”
只见内里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翻开看时,倒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绢子,本身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本来晾衣裳时从箱中检出,紫鹃恐怕丢失了,遂夹在这毡包里的。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裳,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感觉簌簌泪下。
宝玉方知是下棋呢。但只孔殷听不出这小我的语音是谁。底下方闻声惜春道:“怕甚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久连的上。”那一个又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道:“啊嗄,另有一着反攻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悄悄的掀帘出来。看时不是别人,倒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轰动。
这里黛玉添了香,本身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边唏哗喇不住的响。一会儿,檐下的铁马也尽管叮叮铛铛的乱敲起来。一时雪雁先吃完了,出去服侍。黛玉便问道:“气候冷了,我前日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裳晾晾,可曾晾过没有?”雪雁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裳抱来,翻开毡包,给黛玉自拣。
紫鹃刚从外间出去,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当中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了的香囊和两三截儿扇袋并那铰拆了的穗子。黛玉手中却拿着两方旧帕子,上边写着笔迹,在那边对着滴泪呢。恰是:得志人逢得志事,新啼痕间旧啼痕。紫鹃见了如许,知是他触物伤情,感念旧事,料道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女人,还看那些东西何为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女人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像现在如许厮抬厮敬的,那边能把这些东西白遭塌了呢。”紫鹃这话原给黛玉高兴,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缀起来。紫鹃又劝道:“雪雁这里等着呢,女人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鹃赶紧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